第28章

封淩將自己溫習的課業整理好,將給自家先生劉海的信擱置在一旁,準備等下去寄了。

書房狹小,小到僅能擺放幾個書架子和一桌一椅。過道只能供封淩一人走過,兩旁疊著的書高度等身,擠壓著僅存的那點縫隙。

他衣服幹凈卻略有褶皺,衣袖為了不弄臟,還特意戴了一雙灰色袖套,看上去相當滑稽。

封父推開書房門,看了眼根本沒法下腳的屋子,頭疼朝屋子裏封淩招手:“你今晚要去和朋友見面?不準再喝酒,松懈了看書,看回頭你先生怎麽揍你!”

封淩笑呵出聲:“先生連收個信都會被查,不可能有機會揍我。”

劉海居於後湖,後湖中掌管天下黃冊。黃冊乃國之根基,上面寫明了所有人的戶籍情況、家庭情況以及每年的繳稅多少。後湖乃重地,除非皇帝親自下令,不然只有特定開放時間才可進出。就連死在後湖,屍體也必須收殮好,等開放日才能送出。

這種朝之重地,書信往來必然會被查。

封父當然知道這點,忍不住冷哼一聲:“你也就知道跟我貧嘴。”

封淩看向自己父親:“你要跟我說梁大人的事,說吧。”

封父心一跳。

他知道自己兒子聰明,可每回碰到被自己兒子猜出心思,還是會覺得異常恐怖。封淩年紀尚小,時常笑臉對人,可心思復雜,頭腦轉動飛快,心眼多到數不勝數。

仿佛會讀心。

這種人站在自己這面尚好,站在敵人面,那感受生不如死。

封父盡可能放松自己,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快過年了,梁大人要去傅府拜訪自己先生。你是劉海最看重的弟子,和戶部有著千絲萬縷關系,跟著一塊兒去。”

封淩點頭:“嗯,梁大人上回和我提起過。這回說了具體幾日去?”

封父取出手裏的信遞給封淩:“給你。上頭寫了時間。他知道我懶得見他,直接送了信過來。”

封淩從擁擠的書房裏輕松走出,拿過封父的信,順帶還點評了一下他父親的行為:“父親,您太過清高,不想見,至少表面上不能表現得那麽明顯。不然我配合起來麻煩。”

封父被自己兒子氣到:“我清高?我恨不得一身銅臭!哪像你們,一個個比戲子還會演!”

封父說完立刻後悔。他兒子還小,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這才能在官場走得長遠。遠不是該像他這樣,只能在普通人之間討口飯吃。他該教他為人為官,而非如此斥責。

成年人的道歉總是幹巴巴一句:“記得吃飯,我特意給你買了肉。”

封淩掃了眼信,半點沒介意他父親的話,擡頭朝封父笑了下:“好。”

一場爭執立刻結束,除了在封父心裏頭造成了一點愧疚外,並沒有讓封淩覺得有任何弊處。封淩很了解自己父親,了解他刀子嘴豆腐心,一條命一顆心全掛在自己身上。

他將信收好,將袖套脫下丟到自己桌上:“那先吃飯。”

天氣冷,外頭已然積雪。

封父看到封淩的雙手,心裏頭更加愧疚。封淩想要拿下科舉第一,每日必然要背文章,要寫文章。這孩子自小有主見,熱衷實事而非詩詞。這塊不擅長,卻又是科舉春闈必考內容之一。

天冷寫文章,手自然裸丨露在外。封淩手上好幾處凍出了凍瘡。手指粗了一圈,紅腫得很厲害。這是封淩早年沒什麽保暖物件就得了的毛病,一直沒給養好,每年都復發。

封父粗聲粗氣:“等下我給你用生姜搓手。”

封淩看了看自己手:“好。”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且骨節分明。等過些時日徹底長開,就更漂亮。他上輩子凍瘡……是傅辛夷治好的。封淩想著傅辛夷,將手悄悄藏到袖子中。

要去見她了,怎麽就又生了凍瘡。

略心煩。

封淩幫著封父做飯,做完用完還想洗碗,結果被封父轟走了。

他晃悠悠回到自己房間裏,揣過要寄給先生的信,又摸了一件厚披風,裹著出了門。

京城的雪積了挺厚。不過這兒是京城,有錢人有權人眾多,最不缺人打掃官道。主道上的雪都被鏟了個幹凈,地面僅剩下一點濕印。封淩踩在路上,很是懷念這樣子的京城。

他望向皇宮方向,又轉頭去驛站,將自己的信寄出去。

驛站門口,他碰見了眼熟的人。

青年穿著一身軟甲,眉眼裏全是肅然。軟甲半新,在光下泛著光亮。軟甲的主人雙手背在身後,腰間系著武器。鐵甲柔情,這人一副練家子姿態很能騙人。

“郝兄,這幾日天冷吧?”封淩笑著問候了一句。

郝兄瞥了他一眼,語氣冷漠:“寄信完了就走。”

“郝康安,你別對人家小公子那麽兇啊!”旁邊一塊兒執勤的青年見封淩眼熟,很樂意替封淩說話,“人家小公子有情有義有才學,多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