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教訓後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譚家男兒的眼淚不值錢,譚盛禮過世後,看得最多的就是子孫後人痛哭流涕的場面。

家裏有喜事祭祀要哭,有喪事要哭,遇到挫折要哭,偷祭品吃要哭,喝酒了要哭,睡著了說夢話也要哭。

他以為自己聽麻木了,殊不知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譚振興那抑揚頓挫跌宕起伏的哭聲讓他胸口像要炸掉似的,他聽到自己怒不可遏地吼道,“滾。”

真真是有辱斯文啊,昔日的學生如果撞到他這般罵人,恐怕只會驚掉下巴吧。

然而他真忍不住了,不罵兩句臟話,心肺火辣辣地燒得難受。

“父親……”兀自哭得眼淚橫流的譚振興並未聽見來自父親的咆哮,他懇切地握住自己父親寬厚的手,聲淚俱下道,“兒子不孝,讓父親操碎了心啊……”

譚盛禮:“……”

譚家怎怎怎怎麽生出這般厚顏無恥的人,耳朵聾了,沒聽到他的話嗎?

“滾。”這次,譚盛禮的聲音擡高了些,清晰聽到磨牙的聲音。

哭得淚眼婆娑的譚振興眨了眨眼,滿臉困惑,回眸瞅了瞅屋子,轉過身來,茫然地輕聲細問,“父親,你在和我說話嗎?”

不怪他沒反應過來,為了他死都舍不得死的父親如何會罵自己滾,約莫是幻聽了,他抹了抹眼淚,停止哭泣,靜靜地在床榻前。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歲月待他的父親向來寬容,不曾在臉上留下痕跡,大病幾日後,眼角顯出細紋來,直挺的鼻梁兩側也起了褶子,再強悍的人也抵不過病痛的折磨啊。

正想著,外邊傳來腳步聲,“相公,父親醒了嗎?”

來人是譚振興妻子汪氏,她體態肥碩,氣色不是很好,想想也是,正膽戰心驚地坐月子呢,公公突然掉池子裏去了,村裏人都說她生了兩個閨女不討公公喜歡,氣得公公跳水自盡,她哪兒擔得起這個罵名,月子不坐了,急忙盡心盡力地服侍老爺子。

見是她,譚振興眉頭皺了皺,眼底難掩不耐,他與汪氏成親快四年了,孩子生了倆,可都是女孩,女孩沒法繼承祖宗遺志考科舉,他愧對譚家老祖宗啊。

汪氏知道生女兒遭丈夫嫌棄,她畢恭畢敬喚了聲父親,擱下手裏的雞湯,悻悻地退了出去。

剛盛出鍋的湯冒著熱氣,蔥花味撲鼻而來,譚盛禮的肚子不受控制咕咕叫了起來,聲音在安靜的屋內分外響亮,譚振興回過神,忙彎腰攙扶譚盛禮坐起,“父親,餓了吧,快喝點雞湯。”

譚家自詡為書香門第,盡管沒落,譚辰清骨子裏仍是個清高之人,不允許家裏種地養雞,嫌累嫌臭,小秦氏活著時在村裏租了個院子單獨養雞,能撿幾個雞蛋吃,小秦氏不在了,家裏的吃穿用度全靠花錢買,而且譚辰清要求多,不吃雞腳豬腳鴨腳,只愛雞肉,沒有骨頭的那種。

譚盛禮不是個重yu之人,可譚辰清這具身體聞肉香而知肉味,湯匙喂到嘴邊就不由自主地張嘴。

雞湯燉得濃郁清香,入口滿嘴留香,雞肉軟糯入味,小碗雞湯被他喝得幹幹凈凈,望著連蔥花都不剩的碗底,譚盛禮臉色難看起來,記得不錯的話,半個時辰前剛吃了碗雞湯面……

見他皺著眉,臉色陰沉,譚振興以為他沒吃飽,趕緊端著碗出去,又盛了大鬥碗雞湯進屋,譚盛禮臉黑,“你幹什麽?”

低沉陰郁的嗓音嚇得譚振興雙手抖了抖,碗裏的雞湯灑了些出來,手背沾染了幾粒蔥花,他楚楚可憐的望著神色幽暗的父親,“父親不是沒吃飽嗎?”

譚盛禮:“……”

譚振興不知道自己哪句話不對,因為他父親又發了狠地捶床了,邊捶床邊蹬腿,嘴裏低低地咆哮怒吼著,譚振興心下訕訕,站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父子兩就這麽隔著幾步距離僵持了兩刻鐘,最後,譚振興是在一道壓抑的怒罵聲中灰頭灰臉退出去的。

他沒有幻聽,父親確確實實罵他滾。

從小到大,他從沒見父親發這麽大的火,是怪自己沒有在他落水時及時拉他嗎?

不是的,父親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必然不會因此生氣。

想了想,貌似從汪氏露面後父親臉色就不對勁,是了,是汪氏,汪氏肚子不爭氣,又生了個閨女,父親總說自己天資愚鈍不是讀書的料,因此不曾把振興家業的重擔交給自己,而是讓自己早點成親,為譚家開枝散葉多生幾個繼承家業的兒子,汪家乃普通農戶,家裏父母兄弟目不識丁,勝在兄弟多,父親看上的就是這點。

結果,汪氏沒有傳承她娘生兒子的好命,給譚家生了兩個姑娘。

父親是覺得譚家子嗣單薄,無人完成祖宗遺志吧。

譚振興端著湯碗,怔怔地站在屋檐下,滿臉愧色。

屋裏,耳根子總算清凈的譚盛禮正打量著屋子,房屋是小秦氏去世前新建的,約莫料到自己走後父子幾人會敗光積蓄,故而花錢新建了幾間青磚黑瓦房,譚辰清喜新厭舊,有新房住就把旁邊的舊宅賣了,好好的兩進兩出的宅院,被他拆成了普通農家小院,譚辰清住正房,子女住東廂房,西廂房是灶房,雜物間和茅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