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長子失寵

河邊搓衣服搓得手軟的譚振興還不知自家父親的想法。

他從沒洗過衣服,動作笨拙不說,雙手使不上勁,想敷衍了事洗洗得了,轉而想到父親那句‘洗不幹凈就別回來’又慫了,不敢掉以輕心,只得繼續搓,搓不幹凈又找棒槌捶,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大有愚公移山的架勢。

太陽落山,暮色四合,地裏的漢子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家去,唯獨河邊那抹身形仍在孤軍奮戰,漢子們無比困惑,今日譚家長子不知抽什麽風,洗衣服就算了,一洗就是一整天,晌午都不曾離開,就他抱著的木盆,頂多四套衣衫吧,半個時辰完事的事,譚家長子硬是洗到現在。

有人好心提醒,“譚少爺,快天黑了,不若回家明早再來吧。”

譚振興蹲的位置曾掉過孩子到河裏,天色昏暗,視野受阻,周圍又沒個人,他要掉水裏,只怕不好活。

譚振興哪兒敢回家,這會滿心都是這衣服太他祖宗的臟了,怎麽洗都洗不幹凈,最臟最臭的尿布被他扔了,如果再把這個也扔掉的話,被他父親發現,少不得又是頓毒打,別看他父親力氣小,揍起人特別有勁,他渾身像被車輪輾過似的,又疼又酸。

漢子們看他不應,心頭犯嘀咕,莫不是被臟東西附體了吧。

莊稼漢性格樸實,又念及租賃了譚家田地,便好心走近了提醒,譚振興蹲在草叢後,那有個圓石,夠容納兩人,譚振興盤腿坐在世上,手裏的衣服被他搓得沒滴水了,時間太長,快幹了。

“譚少爺?”

猛地躥出個人,正打瞌睡的譚振興嚇得汗毛倒豎,啊啊啊的尖叫起來。

莊稼漢:“……”

“譚少爺,是我,天快黑了,該回家了。”

譚振興仰頭,夕陽的余暉快散盡了,他也想回家啊,又累又餓的,今天連口水都沒喝呢。

“哎,你說這衣服怎麽就洗不幹凈呢?”明明譚佩珠抱著盆出門用不了多久就回家了,輪到他怎麽就這麽難,他竟是連譚佩珠都比不上?

那還了得。

說著,他抓著衣服丟進河面揉了揉,撈起來擱在石頭上,抓起旁邊的木棍使勁捶,河岸的婦人都是這麽捶衣服的,沒問題啊。

“譚少爺。”莊稼漢撓了撓頭,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麽,“你說的那塊汙漬是布莊染布顏色不均留下的,洗不幹凈的。”

村裏人多穿粗布麻衣縫制的衣衫,偶爾家裏有喜事會買綢緞棉料,但舍不得花錢,多買布莊的殘次品,即染色不均又或發黴的布料,看譚振興手裏的衣服,像是前者。

譚振興回眸,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拿木棍戳著顏色深的位置,“你說這汙漬是買前就有的?”也就說他較勁半天到頭來是白忙活?

莊稼漢盯著看了又看,確實是染色造成的,他點頭。

譚振興深吸口氣,臉上陣青陣白好不精彩,半晌,神色平靜道,“哦,知道了,你回去吧。”

說著,撿起石頭上的衣服,擰幹水丟進木盆,動作慢而優雅,莊稼漢沒有多想,轉身走了,走出去幾步遠,就聽到身後傳來跺腳的聲音,轉身望去,只見譚振興抱著個木盆,嗖的聲從眼前跑過去了。

莊稼漢:“……”這譚家長子風風火火的性子與文質彬彬的讀書人不太相符啊。

譚振興堅決不肯承認自己是連染布與汙漬都區分錯的人,丟臉,太丟臉了,他是譚家後人啊,如何會犯這樣的錯,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簡直有辱譚家祖上帝師的身份啊。

要不要警告那人不得將剛剛的事傳揚出去……遐思間,只看半山腰的山路上站著個人,那人迎風而立,風骨翩然,眉眼間有容納天地之浩然蕩氣,他立即端正儀態,有模有樣的擡起下巴,姿勢端莊起來,待走近了,垂眼道,“父親。”

“洗幹凈了?”譚盛禮語調平平。惠明村山清水秀,氣候宜人,若非受巴蜀地勢所限,必是個人傑地靈文風鼎盛的好地方,望著遠處崇山峻嶺,心生感慨。

譚振興訕訕,“洗,洗幹凈了。”

“有何心得?”

“啥?”譚振興懵了,洗衣服能有啥心得啊,除了累就是累,他兩手手心火辣辣的疼,太疼了,見譚辰清淩厲的眼神掃來,他正了正色,實話實說道,“累。”

看譚辰清手指微動,下意識的捂頭,沒出息的模樣看得譚盛禮火大,沉聲道,“回去吧。”

譚振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沒有罵他,也沒打他?

怎麽有點不習慣呢?小心翼翼地瞟譚辰清,只看他如遠山的眉微微擰著,望著那被黑暗吞噬的山野不知道在想什麽。

父親的心思素來淺顯,所念不過振興家業,子孫成群,但清明過後,父親的心思怪異得他看不透了,罷了罷了想那麽多做什麽,他還餓著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