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去的路上譚盛禮都在想這個問題,譚家人膽小懦弱,禁不住風浪,能守著兩百多畝田地安安穩穩到現在,純屬民風淳樸沒有遇到包藏禍心的人,而如今,劉明章別有用心,仗著秀才身份明目張膽的掠奪田地,若是答應羅氏的條件,難保他們不會故技重施陷害譚家,就譚家那點田地,用不著兩年就沒了。

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回到家,譚盛禮狠狠警告譚振興和譚振學不得在外滋事,尤其是劉明章,盡量能躲則躲,就他們那榆木腦袋,根本不是劉明章的對手。

保不齊哪天被激兩句又按耐不住沖過去打人。

尋常打架鬥毆少有鬧到縣衙的,劉明章不同,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他告到縣衙,縣令必須得管,誰讓桐梓縣人才凋零,秀才地位崇高呢。

如果他有意算計,譚家根本逃不掉。

譚盛禮明白,譚振興卻不懂,“父親。”譚振興滿臉不服氣,“咱們不偷不搶,做事光明磊落,憑什麽見著他得躲,他不過是個秀才……”讀的書不見得有他多。

最後句話譚振興沒說出來,但那滿臉傲氣看得譚盛禮火大,揮起棍子就揍了他兩下,“評價別人時先掂量掂量自己,你瞧不起人家,人家還瞧不起你。”譚家為何到這步田地,就是那自以為是的清高,前些年是運氣好沒碰到惦記譚家財產的,眼下情形不同了,劉明章明顯有備而來,再不約束好自己,早晚得闖出禍來。

“你在他面前有何優越感可言?”

譚振興動了動唇,感覺自己連秀才都不是,不禁默默垂下了頭,倒是譚振學中肯道,“父親說得對,不管怎樣,劉明章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比我們要強,父親,你放心罷,日後定不會和劉明章起沖突了。”

劉明章是秀才,遇到縣令都不用下跪,真鬧起來吃虧的還是他們,想到這,譚振學突然發現沒看到譚振業,莫不是被劉家打狠了回屋躺著了?

於是沒有多想。

直到村裏的老童生拿著文章來請教,他隱隱聽到縣衙牢房幾個字,還有譚振業的名字,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眼神詢問旁邊的譚生隱,後者搖頭,低聲道,“沒有聽說這件事啊。”

不就打傷人,又沒打死,哪兒用得著坐監,趙鐵生胡說的吧。

院子裏,趙鐵生細細說起此事,難掩憤慨之色,他住在村裏,了解的事情要比譚盛禮多,劉明章看著老實,花花腸子都比誰都多,譚振業明顯是著了他們的道,兩個月啊,兩個月出來縣試都過了,劉家擺明了想趕盡殺絕,心腸夠歹毒的啊。

樹下涼快,時不時有風拂過,雨後的風透著涼氣,趙鐵生見譚盛禮低頭專心看他的文章,榮辱不驚,頗有大儒之風,敬重之余難免心生感慨,虎落平陽被犬欺,譚家不該是這樣的,他掃了眼角落簸箕裏曬的花花草草,長長嘆了口氣。

聽到他嘆氣,譚盛禮擡起頭來,臉的輪廓,在斑駁的光影中棱角分明,有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貴,趙鐵生目光微滯,低低道,“譚老爺可知我為何這把年紀仍堅持科舉?”

有些話趙鐵生從來沒和人說起過,不知為何,此刻想找個人聊聊。

譚盛禮低頭,繼續看文章,“趙兄上次不是說過了嗎?”堅持這麽多年,舍不得放棄。

“那並非真實原因。”

譚盛禮又擡起頭來,眼底無波無瀾,望著這張過分正直的臉,趙鐵生攥緊了衣衫,復又慢慢松開,眉間擰起了幾道褶皺,低沉道,“我爹死後,兄弟們看我有出息不想分家,說會供我讀書,後來看我屢考不中心有怨言,鬧死鬧活的說分家,翻臉比翻書還快,明明是親兄弟,中午還同桌吃飯,晚上就成了仇人,我心灰意冷,分家時除了書籍啥都沒要,村裏沒人不笑話我的,那會年輕氣盛,有心和他們較勁,發誓要考個秀才讓那些嘲笑過我的人對我刮目相看。”

趙鐵生苦笑,“可人生在世,哪是我想怎樣就怎樣的啊,根本就考不上,有段時間很是低落和頹廢,不怕譚老爺笑話,我曾在河邊徘徊過好多次,想跳河死了算了,然而想到我如果死了,人們又不知會如何說我,想想那些冷嘲熱諷,我竟是連死的勇氣都沒有,還有我媳婦,我死了她們孤兒寡母怎麽辦啊,我媳婦自嫁給我就過得不好,分家前,她整日起早貪黑的幹活,為的是不讓兄嫂說我們兩口子只吃飯不幹活,分家後,她要供我讀書帶孩子,更累了。”想到自己媳婦受的苦,趙鐵生忍不住紅了眼,“其實我媳婦不贊成我繼續讀書,分家那會威脅我,若我還讀書就跟我和離,但後來她就改變了想法……”

譚盛禮靜靜地聽著,手輕輕摩挲著紙邊的字,趙鐵生的字很小,紙張寫得滿滿當當的,他大拇指就能蓋住四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