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天氣漸暖,樹葉迎風飄揚,不知不覺,平安街道兩側的鋪子又開了幾家,俱在裝潢,白天多是捶墻鋸木的聲音,間或夾雜著工匠們的交談,也有臨街聞聲而來的人們好奇地觀望,人多生意好做,尤其是賣吃食的鋪子,清晨,晌午,傍晚,半夜,這四個點鋪前人滿為患,堪比百年老店的生意。

攤販們樂得眉開眼笑,天不亮就在街上候著,不用來回走,守著書鋪就夠了。

慕名而來的讀書人數不勝數,書鋪沒開門,門前就站著許多等候的人了,等書鋪開門,又有很多人來,茶鋪攤販直接挑了桌椅板凳放到書鋪外,他們抄書時要壺茶,供他們坐整天,夜裏不收攤,就在旁邊搭個帳篷睡,少有開茶鋪從早到晚有生意做的,自是想趁著這幾日多掙點錢,哪曉得書鋪老板看著剛毅粗獷,實則心細善良,讓他把桌椅凳收好直接放書鋪回家休息即可。

不止他,其他幾個攤販都把笨重的東西放在書鋪,清晨過來搬走就行。

沒有攤販不誇書鋪老板會做人的,或許因為這樣,來書鋪的人更多了,而且常常抄書就是整天,清晨來的人傍晚走,傍晚來的人半夜離開。

也有從早待到半夜的,半夜那會,他們齊齊走出書鋪,仿佛書院放假的情景,略有不同的是,書院放假,門口鬧哄哄的,學生們好像是放出籠的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而書鋪門前靜悄悄的,即使有聲音,也不到吵的程度,顧及他們有需求,攤販們常常守到半夜,漆黑的夜裏,街道兩側亮著燈籠的鋪子不多,光影搖曳,別有番意境。

在這幾日,攤販們最大的感覺就是心靜,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們走街串巷地吆喝,少有靜坐的時候,若在其他地方,半個時辰沒有客人就會心慌焦慮站立不安,若兩個時辰都沒人光顧,推著車趕緊換地,而平安街不同,等上三個時辰都不會恐慌,委實奇怪。

和其他人說起,都是相同的感受,細究原因,約莫和譚盛禮有關了,猶記得巴西郡的讀書人說過,譚老爺仁德無疆,離得越近,越能受其熏陶,初始聽到這話他們笑著不以為意,如今身處其中不能更有道理了。

街上安靜,幾個攤販又坐在一塊聊天了,賣茶的攤販說,“我尋思著明日把我家小兒帶來,若譚老爺經過,點撥兩句也讓他受益無窮了。”

前幾日看到譚盛禮送孩子去私塾,書鋪裏有人捧著書請教他,譚盛禮沒像其他舉人老爺問東問西,拿過書看了內容就講起來,遠遠看著,譚盛禮頷首站在街邊,極為隨和,與傳說中的舉人老爺大不相同,他們整日在街上走,也聽讀書人說起過綿州書院的幾位舉人老爺,請其指導文章必要能背其最近的文章或詩,否則舉人老爺半個字都不會說。

拿舉人老爺的話說,請教學問先要端正態度,而態度是否端正,背文章才可見,但譚盛禮完全沒有架子,幾歲孩童提問,他都會細心解釋。

綿州城內,譚盛禮是他們見過最與眾不同的舉人老爺了,其他人中舉,門前天天有馬車經過,有穿錦衣華服的老爺公子登門拜訪,女眷間走動更是頻繁,而譚家,從中舉後就沒什麽動靜,譚家公子和大姑娘他們也見過,大姑娘挎著籃子,衣衫素凈,碰到認識的人會微笑的打招呼,譚公子去井邊挑水,動作熟練,完全沒有嬌生慣養的模樣。

無論公子還是姑娘,都不像舉人老爺家的。

聽賣茶攤販說,賣包子的攤販附和,“對對對,我也有此打算,我小舅子住在城郊,我給他托了口信,要他趕緊來。”能得譚老爺教誨是榮幸,錯過這個機會,往後恐怕再難遇到了。

“是啊,等消息傳開,湧來的讀書人只會越來越多,到時候想和譚老爺說句話恐怕都得擠破頭了。”

“說到這,有件事我還納悶,城裏讀書人多,光是綿州書院就有學生幾百,怎麽不見人來呢?”別問賣包子的攤販為何知道,因為進出書鋪的讀書人裏,不曾看到衣著光鮮的少年們,眾所周知,綿州書院遠近聞名,上至山長,下至掃地翁都極為講究,非綢衫不穿,非美玉不戴,他們如果來,他絕對能認出來。

說到這,賣糕點的攤販轉身看了眼燈火通明的書鋪,小聲道,“怎麽沒來,換了行頭混入人群咱認不出罷了。”

“此話何講。”

“前些日子不是有人到處造謠譚家的壞話嗎?”攤販捂著嘴,低聲說了起來……造謠譚家壞話的多是綿州書院的學生,譚盛禮拒絕雲尖書鋪要求後,他們更加肆無忌憚,雖然後邊被幾個舉人老爺訓得收了聲,到底抹不開面子求教於譚盛禮,可又實在仰慕其學識,偷偷改了名字送文章給譚盛禮點評。

每篇文章或詩文都有名字,因為譚盛禮不怎麽出門,多是譚振學轉交,以防弄錯,都根據名字來的,可那些名字多是假的,為什麽呢,就怕被同窗發現傳到那幾位舉人老爺的耳朵裏。眼下平安書鋪賣譚老爺和譚公子文章和詩冊的消息傳出去,他們明面上不屑,實則偷偷喬裝打扮過來抄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