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韓博源來過譚家兩次,前兩次都心情敗壞地離開,他自以為了解譚家人的秉性,愛慕虛榮好面子,他聲勢浩大的邀請譚盛禮入書院教書譚盛禮必然會欣然應下,誰知譚盛禮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理由滑稽讓人難以置信,他以為譚盛禮在戲弄他,但到現在他覺得不全是托詞,觀察譚盛禮的服飾就能感受到。

他熟知的譚家人奢華靡費,貪圖享樂,性情偽善,表面端方君子,暗地言行卻極為粗鄙,譚公子很好詮釋了譚家家風,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以為譚盛禮亦是如此,誰知譚家還有帝師風骨這樣的人在,他看著譚盛禮,一襲灰色長衫,身量纖瘦挺拔,眉眼溫和,舉止從容優雅,遺憾自己前兩次竟眼拙看走了眼,以致於做出後邊那些事來,如今想想,簡直自取其辱。

活到他這個歲數,對方是何品性多看幾眼便知,眼前的人,和他父親有著天壤之別,他對譚盛禮道,“近日書院考察學生功課,進步者人數眾多,問其原因,都說受你點撥的緣故。”

於學生們而言,譚盛禮是真正的老師,即使譚盛禮不曾踏入書院,但他詮釋了為人師者該有的品德修養,說來慚愧,韓博源總覺得自己是天下讀書人的典範,地位崇高但慈眉善目,為人師者但和藹可親,眾學生提及自己無不面露敬重推崇,許是在贊美聲中待久了,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可隨著譚盛禮的名聲傳開,他感覺自己像個笑話,仗著山長身份和書鋪勾結斂財,拒寒門學子於門外,聘重金邀進士來講學……樁樁件件,無不為了博個好名聲……人過花甲,仍不能擺脫名利二字,他與譚盛禮祖父父親有何不同,他羞愧道,“我今日來是邀你做書院山長的,我年事已高,精力不如從前,書院百年名聲不能毀在我手裏,縱觀整個綿州,唯有你擔得起山長這位置,你可願意?”

語畢,隨來的幾位舉人震驚不已,他們以為韓山長此來是拉攏譚盛禮,求和言歡的,近日有不少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書院名聲也受到影響,過往受邀來過的進士老爺也書信問及此事,唯恐受其連累,他們私底下討論過,想要保護書院及眾人名聲,需得和譚盛禮交好,物以類聚,如果有譚盛禮這樣的朋友,許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畢竟,世人評價人好壞的標準,除去個人的所作所為,和朋友的言行舉止也息息相關,因此韓山長邀他們同行,他們心花怒放感激涕零,從賣文章和詩冊的事兒發生後,他們聲譽嚴重受損,這時候能攀上譚盛禮這股清流,能挽回自己的名聲,萬萬沒想到韓山長竟準備辭去山長之務,專程來請譚盛禮出山的,幾位舉人對視眼,皺起了眉頭。

譚盛禮沒有表態,邀請他們去屋裏說話。

韓博源還想說點什麽,江仁出聲打斷,“韓山長,進屋再說罷。”院子裏有木匠在忙,若傳到外邊,只怕又會掀起波瀾,綿州書院已被推向了風口浪尖,再不謹慎些就真成綿州的笑話了,再者,山長之位父親覬覦已久,以江家在綿州的聲望,父親坐那個位置綽綽有余,韓博源突然將其拱手讓給譚家,不是暗示他父親德行學識不足為山長嗎?要知道,他父親比韓博源小幾歲,坐山長正合適,而且親朋好友私底下都說他父親是綿州書院將來的山長,韓博源此舉置他父親於何顧?

江仁是在場資歷最淺的老師,但因其父江守信的關系,韓博源平日待他不錯,可此刻聽了他的話,韓博源眼神略微不愉,礙於在譚家,沒有出聲訓斥,而是靜靜地注視著哄孫女的譚盛禮,譚盛禮彎著腰,牽著小姑娘的手,耐心哄道,“姐姐出門待會就回來了,二丫頭去後院找小姑好不好。”

小姑娘楚楚可憐地望著門口,撅著嘴,眼淚汪汪地朝後院去了,不哭不鬧,甚是乖巧,韓博源已經為人曾祖,家裏孩子鬧騰,少有如此聽話懂事的,心底贊嘆譚家家教好,與他記憶裏的譚家真的不同了,不怪讀書人推崇這位案首,譚盛禮值得。

譚盛禮請眾人進屋,剛落座,就看外邊譚振興行色匆匆的跑了回來,在門口站定後,彎腰給眾人作揖,隨即進屋給眾人泡茶。

韓博源一邊和譚盛禮說話,一邊打量著屋子。讀書人講究,少有在堂屋待客的,譚家清貧,怕是不得已。雖是堂屋,布置得卻很雅致,墻上掛著字畫,字跡蒼勁,畫作意境深遠,靠墻的櫃子上擺著幾件小玩意,嚴肅又不失童趣,莫名讓人心情放松,他道,“我精力大不如從前,和學生講學,講著講著就不知道講到哪兒去了,學生們懵懵懂懂聽不出我講岔了,近日這種情況更嚴重了……”說著,他張開嘴,給譚盛禮看他的牙,“古人不及四十就而視茫茫齒牙動搖,我這歲數,牙齒都掉得所剩無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