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國子監的考棚寬敞,監考官是國子監的騎射先生,據說此人眼裏揉不得沙,誰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弊,拉去做箭靶被人射,聽聞他監考,國子監的學生們連呼吸都比平日輕,落座後就規規矩矩地等著,目不斜視,連左右人都不敢瞅。

試題發到手裏,監考官開始巡視了,他身形寬大,兩步遠外都能感受到頭頂罩下層陰影,所到之處,考生們噤若寒蟬,目不斜視,臉上露出驚懼之色來。

唯有譚振興,沉浸在喜悅裏的他咧著嘴,無聲大笑,監考官蹙眉,試題面前,能笑逐顏開的人寥寥無幾,無外乎前夜醉酒未醒暈暈乎乎的傻樂,然而他不曾聞到酒味,不由得低頭細看。

考卷嶄新,連名都不曾署上,完全不知此人笑些什麽,他握拳捂嘴輕咳兩聲,示意譚振興清醒些,能入國子監參加四季試是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既然來了,就該謙遜謹慎,力求發揮自己的水準。

譚振興兀自樂得合不攏嘴,並沒注意頭頂上方的視線,倒是不遠處的楊府少爺吸引了他的目光。

楊府少爺氣質出塵,極為惹眼,心地善良的人面相不會差,在楊府少爺看過來的時候,他淺笑頷首,像給朋友打招呼般熱絡,楊嚴謹像受到了什麽驚嚇,臉色發白的低下頭去。

譚振興疑惑,但看楊嚴謹輕車熟路的研墨,動作優雅流暢,他回過神來,考棚裏眉來眼去有失妥當,忙端正態度,準備答題,筆墨紙硯是他們帶的,紙張不算好,用筆不當就易在紙上暈染開,因此譚振興落筆時格外小心,盡量不拖沓,不頓筆。

共四十道題,什麽類型的題都有,和譚盛禮講的大同小異,即使有難度也難不倒他,誰讓譚盛禮博學呢,除了《九章算術》還講了其他算經類的古籍,內容深奧難懂都能被講得淺顯易懂,這四十道題的難度,遠不及譚盛禮布置的功課,難怪父親答應薛夫子出城賞秋,怕是料到題不會太難。

想想也是,各地的讀書人齊聚,試題太難打擊到眾人信心怎麽辦?不愧是最高學府,有教無類,考慮事情周全,他輕輕展開紙,提筆開始答題,題難比的是學問高低,題易比的是心細與否,他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務必做到沒有丁點存有爭議的地方。

他不知道時辰,停筆時,紙張寫了滿滿當當的字,為節省紙張,他的字稍稍偏小,但字跡工整,看著甚是賞心悅目,擱下筆,但聽旁邊咚的聲,有人栽倒了,直直栽倒某人的腳邊,而那某人,站在自己旁邊,譚振興下意識的擡眸,就看那人膚色黑如炭,眼神沉如水,不是主考官又是誰?

他抖了個激靈,佯裝低頭整理筆硯,朗聲道,“交卷。”

邊說話邊拿起自己寫的考卷使勁吹,生怕墨水暈染拖累他成績,不是倒數,卷面亦不能太難看了。

然而無人理會他,主考官抽回腿,目光冰冷地看向地上的人,怒斥道,“做什麽呢?”

主考官姓孟,箭法高明據說能百步穿楊,出了名的嚴厲,國子監就沒學生不怕他的,聽聞他的聲音,倒地的人驚慌失措爬起來,雙腿不受控制的戰栗,害怕說實情落得個剽竊的名聲,低若蚊吟道,“沒,沒事,打瞌睡。”

孟先生:“……”

再去看其他人,個個埋頭審題,安靜非常。

偌大的考棚,在他注視下就剩下筆落紙上的沙沙聲,譚振興心頭僥幸,得虧自己運氣好,題已經答完了,否則被主考官這麽嚇,別想靜心答題了。

孟先生垂眸,視線重新落在譚振興的考卷上,他識字不多,算學平平,不敢相信自己會守著個人看他落筆到收筆答完所有試題,太不可思議了,竟忽視了周圍還有其他考生,視線往上,孟先生看向譚振興的嘴角,微微上揚著,難掩喜色,他做了無數次的監考官,生平頭次碰到含笑答完所有題的。

譚家人,學問深不可測,品行高不可攀。孟先生想起這句話來,不知誰說的,國子監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此刻看譚振興的考卷,他隱隱相信是前者,望了眼高處記時燃著的香,看了眼周圍人的考卷,不偏不倚,恰好看到栽倒在地的考生的考卷。

僅做了兩題,孟先生皺眉,題很難嗎?

他看著,考生更是緊張,從孟先生站來邊上他就緊張了,緊張得渾身顫抖,字跡歪歪扭扭難以入眼,腦子更像漿糊無法轉動,四十道題,答完兩題已是極限,有心硬著頭皮請孟先生去別處瞧瞧,哪曉得發現孟先生在看隔壁考生答題,順勢望去,他發現譚振興神情專注奮筆疾書,按耐不住好奇想窺視他考卷寫了什麽引得孟先生駐足不去,哪曉得沒坐穩,栽了。

注意到頭頂的灼灼眼神,他更緊張了,連握筆的手都劇烈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