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亦何溯源?

他嘆了口氣,慢慢坐直了身體,不再看那不屬於自己的景了。

沿著白色院墻至白虎街,住的多為文人雅士,街上清幽雅靜,少有行人,廖遜雖為祭酒,但門庭古樸簡陋,院裏景致保持著幾十年前的模樣,假山旁的老梧桐樹掉光了枝葉,光禿禿的枝幹在寒風中安然而立。

譚盛禮和薛葵陽進門的時候,廖遜坐在床上,手裏端著碗藥,小口小口抿著。

藥味苦澀,整間屋都彌漫著苦味,譚盛禮皺了下眉,這種藥他是熟悉的,上輩子生命最後的幾個月,他天天吃,可他那時已過七旬,而廖遜才五十左右呢……他看了眼床榻上喝藥眉頭都不皺的廖遜,被他發間銀絲閃得眼睛泛酸,深吸口氣,緩緩走了進去。

“祭酒大人……”

“廖兄……”

譚盛禮和薛葵陽同時出聲,行至床邊拱手見禮,聽廖遜說,“你們來了啊。”視線落在兩人身上,嘴上浮起絲笑容來。

譚盛禮低頭,“是。”

“宅子住著怎樣?”廖遜幾口喝完了藥,掏出手帕擦拭嘴角,說道,“年前想登門拜訪,奈何病情反復不見好,未曾當面祝賀喬遷之喜,還望譚老爺莫見怪。”

“祭酒大人言重了,譚某很喜歡那處宅子,還沒多謝祭酒大人呢。”廖謙說廖遜身體不好,無法見客,譚盛禮便沒上門叨擾,此時看廖遜氣色雖差但精神不錯,心裏不覺得高興,反而有些難過。

心有所憂,故強撐著不肯離開人世,這藥能醒氣凝神,長時間服用對身體的是傷害很大,他萬萬沒想到,廖遜竟是靠這藥撐著,上輩子太醫給他開這藥時悲痛萬分的說自己不知是在救人命還是造孽,他篤定的回答是救人,可此時看著廖遜,竟生出不忍來。

他望了眼見到藥碗後情緒落寞的廖謙,不知怎麽出言安慰。

倒是廖謙,見到譚盛禮顯得很開心,掀著被子下地,邀請譚盛禮去書房說話,埋怨廖謙不早點和自己說,準備不足,怠慢了客人,薛葵陽解釋,“謙兒也是為你身體考慮,我和譚老爺都不是什麽外人,無須計較太多,你身體怎麽樣了?”

“好很多了。”廖遜笑著答,“再活幾年不是問題。”

廖遜的病是多年勞累所致,除了細心調養別無其他,薛葵陽勸他,“年前國子監冬試,我翻過學生們的考卷,沒有國子監丟臉,你好好養身體,別操心了。”

“是嗎?”廖遜輕問了句,擺手讓廖謙去書房把國子監學生的冬試考卷抱來,薛葵陽蹙眉,“你看過了?身體不好就養著,忘記太醫叮囑了?”

廖遜的身體受不得勞累,早兩年他就勸他辭去國子監祭酒,奈何廖遜稱找不著合適的祭酒人選,擔心國子監沒了自己風氣漸壞,堅稱要找著合適的祭酒後再說,期間他又提了兩次,廖遜卻是不再聊這個話題了,如今廖遜又是沉默,薛葵陽心下嘆息,不知怎麽勸了。

屋裏靜默,半晌,廖遜才道,“我沒事。”

薛葵陽岔開話題,“你讓譚老爺看考卷,可是有什麽問題?”

廖遜掀開被子下地,小廝進屋服侍他穿衣,他直起腰,肅然地舉起手,聲音暗啞道,“我雖疾病纏身,但還沒老眼昏花……”

答非所問,薛葵陽隱隱覺得裏邊有事。

廖遜穿戴整齊,邀請他們落座,親自為其泡茶,沖譚盛禮道,“我看過譚家幾位公子的文章詩文,文辭美妙,流暢爽利,不能贊一辭……”廖遜不怎麽誇獎人,能得他稱贊,可見譚振興他們是真好。

“多謝贊譽。”譚盛禮道,“學海無涯,犬子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比如譚振興,秋試嘗到甜頭,冬試變本加厲,我行我素,自以為是,不揍他幾下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

在外人的贊揚面前,譚振興鎮定從容,不過分謙虛,不驕傲自得,容色真誠,廖遜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師,譚家人離京,宅子改名換姓,但京郊的墳地沒有發賣,許是篤定會回來,墳地請了人代為打理,幾十年過去,打理譚家墳地的人早不在了,也不知是否荒蕪,祖父去世,父親離京前曾去帝師墳前祭拜,父親去世後,廖家就無人再去了。

廖遜慚愧。

問譚盛禮,“可去墳地祭拜了譚家祖宗?”

譚盛禮搖頭,“清明罷。”

不多時,廖謙抱著厚厚的考卷過來,最上邊的文章字跡泛黃,譚盛禮認出是自己的手稿,廖遜祖父去南境,寫信問及農耕之事,譚盛禮翻閱書籍,給他列了很多興農事水利的法子,除此外還有教化子民的途徑,沒想到廖家還留著。

睹物思人,廖遜撫摸著手稿的字跡,悵然道,“祖父去世前,叮囑父親,若他日譚家人起復為官,將這些手稿悉數還之,廖家代為保管幾十年,今天總算能物歸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