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而且譚盛禮雖未明說,他們知道這書是留給子孫後代的,於讀書人而言,書就是最寶貴的物件,能世世代代傳承不朽,但譚家已經沒有拿得出手的書了,祖宗去世,子孫變賣其書籍離京,積攢的深厚讀書底蘊頃刻而塌,以致他們雖在讀書方面有些天賦也不比其他人輕松。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希望譚家子孫後人再不用經歷這輩的艱難,天賦好就鉆研晦澀復雜的書,天賦差就發憤圖強,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楊家人棄武從文都能風光撐起門戶,何況是譚家人?

故而他們格外看重此事,平日扛完麻袋回家就緊鑼密鼓地研墨寫功課,生怕耽誤片刻,現在不同,離封碼頭還有幾日,他們從碼頭回來,不再火急火燎的往書房去,而是各自回屋洗漱,將自己拾掇得幹凈清爽後再去書房。

比祭拜祖宗還莊嚴慎重。

坐姿挺拔,像在應付道難題,表情前所未有的肅然。

譚盛禮守著他們做了兩日,以為遇到有歧義的地方他們會詢問自己,豈料沒有,他們將不懂的句子謄抄在紙上,然後去外邊書鋪查閱其他書籍,確認無誤後再寫在書上。

進程慢,到封碼頭這天,譚振興和譚生隱完成了五頁,譚振學完成了八頁,遠比他們想象的困難,除了做批注,譚盛禮布置的其他功課也不敢落下,因為此事,沖散了國子監冬試的失落感,沒錯,譚振興自認表現卓越,且有很多讀書人稱贊他文章詩文好,結果沒有入國子監先生的眼,委實難堪。

即使譚振學安慰他答題沒有依照題目要求來,可他的詩文文章寫得好不就行了,規矩那麽多作甚。

這就算了,還被譚盛禮揍了幾棍子,訓他自作聰明丟人現眼。

幸虧京城冬天冷感覺不到痛,如果在綿州,恐怕又要疼上好幾天,譚振興揉揉自己酸疼的屁股,不經意的擡眸,就看譚盛禮站在門口,臉上喜怒不辨,譚振興抖了個激靈,忙低頭佯裝很認真地抄寫句子。

“振興……”

譚振興哆嗦,推開凳子起身,“是。”

“有客人來,你去看看吧。”

譚振興:“……”隱隱覺得不是什麽好事,他心頭不安,“誰啊?”

來的是大學樓裏的讀書人,前些日子在碼頭扛麻袋,累得回去後躺了好幾天,今日上門是請教譚振興寫文章進步怎麽那麽大的,他們研究過譚振興過往的詩詞文章,文風突出,詞句精進太多,多少人窮其一生能有此進步就謝天謝地了,而譚振興僅用了幾年。

他們沒有拐彎抹角,直白地問其用了什麽法子。

真要是勞作,他們就咬著牙再接再厲,否則真堅持不住,太累了,渾身像散架似的,握筆手止不住地顫抖,根本沒法好好寫字,腦子累得不會轉,只想躺床上睡覺。

他們足足在床上躺十來天了,到現在後背肩膀胳膊都還疼著呢。

別說進步,不退步就是好的了。

譚盛禮坐在上首,不動聲色地品著茶,譚振興惴惴不安的坐在其身側,時不時偷瞄譚盛禮,後者端著茶杯,像個旁觀者似的不參言,眼神諱莫如深。

譚振興咽了咽口水,愈發沒底,沉吟片刻,沖在場的讀書人道,“我有今天全靠父親的教誨,其他卻是不知。”

這是實話,沒有譚盛禮的教誨,他學業荒廢拾不起來了,更不會參加科舉,是譚盛禮不厭其煩的講課,從四書五經到算經十書,孜孜不倦,嚴師出高徒,他能考上舉人是譚盛禮教得好。

良師難覓,他有個博學多才的好父親而已。

聞言,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聲了,他們少有和譚盛禮打交道,不知為何,在這位譚老爺面前,心裏無故發虛,仿佛做錯事似的擡不起頭來,照他們的想法,更想約譚振興去外邊茶館聊聊,奈何譚振興不敢在外久留,走路匆匆忙忙的,多說幾句話的功夫都沒有,讓他們不得不親自登門拜訪。

哪曉得指明找譚振興說事,譚老爺卻不離場讓他們單獨說會話。

譚家家風嚴苛得超乎想象啊。

此時聽了譚振興的話,幾人有些尷尬,不知怎麽開口,不住地喝茶,偏譚振興熱心,見茶杯見底就給滿上,兩刻鐘後,幾人喝茶喝撐了,肚子有點不舒服。

好面子不得不撐著。

只是臉色漸漸怪異起來,最後,中間穿寶藍色長袍的男子忍不住了,欲速戰速決,起身朝譚盛禮拱手道,“在下姓房,欽州人士,聽聞譚老爺學問高深,德才兼備,心裏仰慕已久,前幾日在碼頭扛麻袋累壞了,回去修養了好多日……”

啰裏啰嗦說了很多話,就是不敢把問譚振興的問題再問譚盛禮。

其他人著急:“……”你倒是說重點啊。

事與願違,對方說到後邊卡了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