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他的父親,通曉禮法,嚴於律己寬以待人,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如日月星辰,離得越近越能感受其光輝,譚振興心裏或許有過疑惑,但從不質疑其為人,譚振興又道,“愛之深責之切,父親待我嚴苛些得好。”

沒有譚盛禮的鞭策,他還是惠明村那個以帝師後人自居而自認高高在上的譚大公子,這輩子都不會讀書考取功名,身居僻境而洋洋自得,和井底之蛙沒什麽兩樣,怎麽可能走出安逸舒適的村子見識這廣袤的天地。

回想過往,他慶幸譚盛禮沒有放棄他。

許是拂過臉頰的風讓他有傾吐心事的沖動,他把自己心裏的話說給譚盛禮聽。

從啟蒙到縣試,再到鄉試會試,譚振興自己都覺得驚奇,以前似懂非懂的道理好像突然就全懂了,“父親,會不會真是老祖宗顯靈了啊?”要不然他怎麽就開竅了啊。

他突然擔心起來,“父親,清明將至,咱們去祖宗墳前上香祭拜罷……求祖宗永遠顯靈保佑咱也好啊……”

譚盛禮:“……”

永遠別想懂譚振興腦子裏想的什麽,譚盛禮放棄思考這個問題,而是問譚振興一個問題,“江老舉人以文質疑諷刺譚家家風,做錯了嗎?”

還用說嗎?譚振興點頭,“錯得離譜。”

譚家雖是沒落,還輪不到外人品頭論足,何況江老舉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沒有看到譚家人為起復付出的努力,道聽途說而批評他們品行低劣,不是舉人該有的胸襟,擺明了泄私憤,既然如此,就別怪他反唇相譏,看譚盛禮似不認同他的說法,“父親以為呢?”

“江老舉人並非空穴來風抹黑譚家名聲,在我看來,他說的是事實。”

譚家能走科舉,是靠嫁女兒的聘禮購置田地得來的錢財,否則,譚家恐怕連兒女都養不起,窮途末路,賣兒賣女都不可知,江老舉人諷刺得不無道理,譚盛禮道,“江老舉人作為綿州書院的夫子,難免寬以待人了些,但在眾多的稱贊聲裏,批評能讓我們保持清醒,而不是被吹捧得迷失了方向,你以為呢?”

譚振興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那段時間,他表現得很小心翼翼,生怕行錯半步丟了譚家顏面,連譚佩珠也提醒他在外要注意儀容風度。

“只是……”譚振興頓了頓,沒有接著往下說,江老舉人是個不值得結交的人。

江譚兩家井水不犯河水,江老舉人犯不著大動肝火吧,退一萬步講,譚家人就算不堪,君子修己以安人,江老舉人安己以修人,行徑低劣,試想,若譚家江家的情形交換,譚盛禮萬萬不會諷刺其半句,而是由衷為其感到高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明明精讀四書五經,如何就不能以此為準則呢?

譚盛禮接著他的話往下說,“知人不必言盡,你想說的是這個罷。”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心裏知道用不著全盤告訴別人,譚盛禮道,“望你能懂這話的道理。”

“是。”

父子兩聊了許久,走出書房時,譚振興恍惚想起自己沒有挨打,父親說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只要他光明磊落,心懷仁德,無愧於心,不必做他山之石自己亦可成山,譚振興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卻問譚振學和譚生隱,“父親此話何意啊?”

聽著怎麽像要把他分出去單過呢?

記得汪氏娘家分家,汪氏爹娘就說了番類似的話,什麽你們都已成家,能獨當一面了,與其耗著過日子消磨彼此兄弟間的情分不若分家雲雲,後邊的話譚盛禮沒說,他琢磨著卻是這個意思了。

真要那樣,不如挨揍呢。

“父親要分家?二弟……”譚振興握住譚振學手腕,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譚振學手抖了下,頗為無奈,“大哥,父親在表揚你呢。”

譚振興:“……”他怎麽聽不出來?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只要堅守正道不違禮法,性情不同又有什麽重要的呢?”譚振學抽回手,看著譚振興,後者懵懵懂懂,隨即拍桌,“是啊。”

譚振學:“……”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父親如何會要求我們幾兄弟為人處事一模一樣呢?”等等,父親是稱贊他也能像高山那樣被人們看見而仰望嗎?他激動地晃譚振學手臂,“二弟,真的嗎?”

譚振學:“……千真萬確……”

語聲落下,就看譚振興蹭的站起,風風火火往外沖,聲音尖銳,“不行不行,我做錯了事兒還沒挨打呢,父親不能因為我人好就縱容我的過錯。”

譚振學:“……”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譚振興要挨打,此乃必然會發生的事,譚振學無力阻止,收回目光,接著看文章去了。

至於譚振興,他主動要挨打,譚盛禮只能遂他的意,力道不比以往輕,趴著的譚振興不喊痛,不放聲哭,很有閑情逸致的和譚盛禮說,“父親,打吧,隨便打,我身體結實,不怕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