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譚盛禮的聲音很輕,卻像千斤重的石頭撞擊著他們心窩,出身富貴,衣食無憂,他們或許不知民間疾苦,但自幼聆聽長輩教誨,知曉男兒應有的責任,孝順父母興盛家族,偶爾頑劣,也不敢恣意妄為,便是身在伯爵侯府的少爺們都不敢幻想永遠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那種生活在父輩眼裏是胸無大志是離經叛道……

血脈傳承,他們要讀書走科舉,要延續家族榮華,責任重大,豈敢棄所有於不顧,‘無拘無束’乃世外高人的境界,凡人哪兒達得到呢?

譚盛禮這話問普通百姓或許很多人體會不到,在座的都出身大戶人家,親族龐大,即使無心仕途也知道要守住父輩掙來的家業,認真思考譚盛禮的話後,都沉默不語,生怕被譚盛禮指名回答問題。

屏氣凝神的神態看得譚盛禮心下搖頭,他再問,“諸位認為祥明居士如何?此書如何?”

祥明居士是個極有爭議的人,為很多讀書人所不喜,讀書人認為他沒有能耐,落榜後心生氣餒放棄科舉乃心智不堅,隨後假借寄情山水賺取銀錢,市儈俗氣,沒有半點讀書人的品質,有史書記載,當時有些人受書裏靈動自然的景致描繪感染紛紛要出門遊歷,其中不乏有些官家子弟,為此,不少官員抨擊祥明居士的書能禍亂人的心智,上奏朝廷將其設為禁書。

在很長的時間裏,此書確實為禁書,只在坊間偷偷流傳,後來還是邊境打仗,有位將軍借書裏闡述的地形地貌擊敗敵人才為此書正了名……

饒是如此,此書仍不被正統讀書人接受,書裏內容既不能有益於修身養性,也無益科舉,看著還會上癮,認真讀書走科舉的人怎麽會接受這種消磨意志的書籍存在呢,唯有那些不在乎功名成敗得失的紈絝有愛看,所以爭議沒有消除。

在場的學生哪兒回答得上來,腦袋垂得更低,活像縮頭的烏龜,就差沒縮進龜殼裏了。

周圍更是安靜,譚盛禮不著急,耐心地等著,終於,有人舉起手,譚盛禮望去,仍是楊嚴謹,譚盛禮示意,“請說。”

楊嚴謹不是個愛逞強的人,也是氣氛凝滯怪異,擔心譚盛禮難堪才回答的,他道,“史書記載,祥明居士的書無論在山川地貌還是水利方面都有幫助,雖賣以錢財,卻非敷衍之作……若說此書迷亂心智學生認為不盡然也……”

祥明居士妙筆生花,言語精妙優美,仿佛身臨其境心情激蕩難以平復,好比魏晉詩人的桃花源,試問哪個讀書人不向往呢?

楊嚴謹如實表達自己的見解,譚盛禮看到角落裏穿錦緞長袍的少年斜嘴嘟噥了兩句,譚盛禮聽不清,揚手,“你來說說吧。”

眾人順著譚盛禮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楚何人後不禁佩服譚盛禮的勇氣,因為譚盛禮指的不是別人,乃是葉老家的孫子……葉弘……

葉弘天資聰穎,幾歲就能解復雜的算學題,盡管那時算學不受人重視,但他很受葉老器重,葉老走哪兒都帶著他,十幾個堂兄弟裏,只有他是跟著葉老長大的,他不僅繼承了葉老在算學方面的天賦,連性子也像,遇事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說話直腸子,不怕得罪人……

他們都知葉老與譚盛禮不合,故意稱病不來授課,譚盛禮敢讓葉弘回答問題,不是火上澆油嗎?

眾人抱著看戲的心情,眼神躲躲藏藏的看著葉弘。

葉弘胸有成竹的站起身,挑釁地剜了譚盛禮兩眼,大聲道,“此書興於西北,那時米價四文錢,書價普遍在百文左右,祥明居士遊覽幾個地方後,此書裝訂成冊,賣以兩百文,比普通書貴了一倍……”葉弘的長處是算學,便從算學入手聊祥明居士品行,繼續道,“魏晉詩人的桃花源讓人心馳神往是因不為五鬥米折腰,祥明居士唯利是圖,不配與之相提並論。”

想到譚盛禮說起祥明居士時臉上欽佩的神色,葉弘鄙夷地扯了扯嘴角,“此書雖然不是禁書,但亦不是什麽好作,祭酒大人貴為天下讀書人之首,課上談及此書怕是不妥吧。”

葉弘果然還是那個葉弘,眾人不禁倒吸口冷氣,國子監上下,恐怕也就葉弘敢當面說這種話,換作他們,別想有好日子過,譚盛禮不會拿他們怎麽樣,回府後少不了責罰,要知道,聽說譚盛禮任國子監祭酒,家裏長輩千叮嚀萬囑咐不得頂撞譚盛禮,高雅名士,達不到亦要心生敬畏,若有半點不敬,家法伺候!

想到此,不自主的偷偷觀察譚盛禮,見其面色平靜,臉上絲毫沒有動怒的征兆,不禁佩服譚盛禮沉得住氣,被學生嘲諷也能泰然自若溫和如初。

他們的眼神透著探究打量,譚盛禮沒有多想,誠懇地說,“在我看來,祥明居士確實值得人尊敬。”既然聊到書的賣價,譚盛禮以此拋磚引玉,從價格方面著手講,尋常書籍賣以百文,那是讀書人靜坐在屋裏苦思冥想而著,祥明居士遊歷名山,車馬費生活開銷不小……不曾活在市井中,不懂柴米油鹽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