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他咧著嘴笑得像朵花兒似的,譚盛輕輕敲了敲桌面,提醒,“謹言慎行,聞秘而宣之非君子所為也!”

“是。”

聊到這,譚盛禮問了些翰林院的事兒,譚振興撿重要的說,幾位學士性情古怪但都是飽學之士,譚振興心裏佩服他們,就是有幾個同科進士陰陽怪氣不好相處,譚振興道,“兒子謹記父親教誨,不敢和他們走太近……”性格使然,他容易招小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奸逆,端正己身,入翰林後,他格外謹慎,自認結交的都是好學問的人。

“翰林院風氣正,好好讀書養養性子,幾位學士都乃風雅之人,平日多看他們與人相處的,擇其善者而從之……”

譚振興端正脊背,規規矩矩道,“是。”

再不討論太子老師的人選問題,接著就是夏試,譚盛禮作為新任祭酒,夏試試題皆為他所出,且他作為主考官,不少讀書人慕名而來,其中不乏有七八十歲的老者,杵著拐杖,在子孫的攙扶下激動又興奮地邁入國子監大門……

盡管各地赴京趕考的讀書人早已離京,但這次夏試的人數卻為近幾年之最,連文武百官都為其所吸引,故而當被邀請去做閱卷官時,極少有推脫的,故而除去龐大的人數,夏試閱卷官也是歷年來最有威望的,囊括了六部官員。

第一場是算學,有且僅有一道題:今有某戶人家七口人,田地十五畝,無讀書人,如遇風調雨順,年底能攢多少錢?

題目不長,甚至說得上簡短,但考生們無不皺起眉頭來,題目太廣泛,根本無從答起啊,譚盛禮到處巡視,幾乎沒人下筆,甚至有人直接站起質問他:“祭酒大人的題未免有失公允,學生們自幼生活富裕,如何懂百姓家的事兒……不說莊稼收成怎麽樣,百姓家的開銷怎麽算?節儉的人能省則省年底攢錢自然更多,而鋪張浪費的人年底自是沒有節余的!”

這題自相矛盾,問那些沒讀過書的人都知因人而異,譚盛禮將此作為考題太大驚小怪了些,他提起筆,在考卷上寫了個大大的無字,眼神極具挑釁意味,周圍人默默為其捏把汗,師道尊嚴,老師豈是學生能侮辱的,更別說在考場裏了,他們悄悄擡眸觀察譚盛禮,猜他會怎麽處置此人。

誰知譚盛禮面上雲淡風輕,揚手示意他坐下,“你若得出答案,落上姓名交卷即可,至於你的問題,過幾日我再答復你如何。”

話完就走向別處了,不卑不亢,不威不怒,周圍人不禁覺得慶幸,換成是孟先生,不由分說就將人拉到角落裏訓斥去了,哪兒會像譚盛禮好說話啊,世人都愛欺軟怕硬,想到譚盛禮那張溫文儒雅的臉,更多人站在他那邊,想到自己剛看到題時也忍不住想罵人的情形,過意不去,腦袋埋得更低了。

整場考試,最先交卷的是那位八十歲高齡的老者,雙目渾濁,握筆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顫抖,字跡龍飛鳳舞,好些筆畫模糊不清,交卷時,譚盛禮上前攙扶他,他卻是不讓,吐字不清道,“老師折煞學生了,學生已逾八十,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牙齒動搖,然學生之氣力有余,行動無恙也……”語畢,他撐著桌子,慢慢拿過旁邊拐杖,畢恭畢敬地向譚盛禮拱手,“有生之年能入國子監,死而無憾也,謝老師成全。”

“譚某受之有愧。”譚盛禮拱手還禮。

老人衣著樸素,但精神矍鑠,弄堂裏有後人等著,他拒絕了他們的攙扶,固執地直起脊背,昂首挺胸地往外走,看得不少人心生敬佩,老驥伏櫪,志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即便是位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心裏也曾翻騰過千軍萬馬,老者的背影讓眾人心裏情緒翻湧,是人都有老的時候,唯願那時自己沒什麽憾事……

抱著這種心情,再思考題時認真了很多。

這道題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是最簡單的,閉著眼就能給出個數,作為考題卻難倒了很多人,就說那些對夏試感興趣的文武百官,無不想瞧瞧夏試試題,結果拿到題目後根本無從下筆,便是戶部最擅明算的侍郎都沒信心保證自己算的是否準確。

國子監,要變了……這是看到試題後有敏銳洞察力的官員心底生起的感覺……廖遜在時,國子監側重科舉,試題類型和科舉試題差不多,這種似是而非沒有衡量標準的題絕不會出現的,帝師後人……果然非同凡響啊……

太子老師,恐怕非這位祭酒大人莫屬。

在眾官員揣測時,國子監的算學考試結束了,因為天熱,每場考試安排在上午,下午閱卷,譚盛禮草草吃過午飯就去藏書閣旁邊的閣樓,裏邊堆著學生們的考卷,此時就葉老先生在,他手裏拿著葉弘的考卷,嚴肅的臉上帶著絲挫敗,“弘兒這孩子在算學上有些天賦,加上刻苦,次次算學考試沒有輸過誰,今天卻是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