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忠勇侯府開在金陵城東的君子巷。

府外兩座雄獅,還有一株百八十高壽的鳳尾鐵。

四月初,十余年沒動靜的鳳尾鐵居然開了花,侯府的人以為此乃吉兆,日日輪班在府外守著。

雲浠巡街時路過自家門前,拿劍柄敲了敲倚著鳳尾鐵打瞌睡的趙五,問:“阿嫂回來了麽?”

趙五陡然驚醒,先喊了一聲“大小姐”,然後憶起今日是方氏進宮的日子,答道:“少夫人午前便回了。”

雲浠點了一下頭,對一同巡街的田泗說:“你去街口等我。”將劍一收,三步並作兩步邁入府中。

前幾年雲洛還在世時,侯府有陣子難以為繼,把鄰近的兩處別院埋了,散了大半仆從,只余了三進院子和十幾口人,都是從前跟著老忠勇侯從塞北過來的,情誼不一般,管家的叫白叔。

雲浠穿過前堂,繞去正屋,隔著軒窗看了眼屋內窈窕的身影,喚了聲:“阿嫂!”

方芙蘭正對著妝奩摘耳墜,看到雲浠推門而入,柔柔一笑:“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今日發俸了。”雲浠把荷包取出來,將銀錢一股腦兒倒在桌上,“前兩日白叔的腿疾不是犯了麽?我今晚要值宿,早點把俸錢送回來,想著請個好些的大夫為白叔瞧一瞧。”

又點了點桌上的銀錢,“我已算過了,除去為白叔請大夫的,再除去這個月的家用與阿嫂您的藥錢,余下還剩二兩,阿嫂您仔細留著,等下個月再發俸,拿去置辦些好的胭脂水粉,省得下個月臣婦進宮,那些貴女夫人笑話您。”

方芙蘭曾是金陵第一美人,長得傾國傾城,早些年她父親獲罪,她本該隨父流放,但雲洛對她情深,拿軍功請聖上赦了她的牽連之罪,將她娶入了侯府。

可惜紅顏薄命,方芙蘭跟著雲洛沒過上幾年好日子,侯府敗落,雲洛戰死,一副好顏色沒了悅己者,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還傷心成疾,落下病根。

方芙蘭點了點桌上的俸銀,發現除了忠勇侯的那一份,還多出來三兩。

她問:“你把自己的給了我,你怎麽辦?”

雲浠從腰囊裏摘出一串銅錢拋了拋,笑道:“上個月阿嫂給我的還有余,衙門裏每日也供飯菜,左右餓不著,每日十文錢,夠了。”

方芙蘭牽過雲浠的手,柔聲道:“你跟我來。”

自妝奩裏取出一只成色極好的翠玉鐲子遞給她,“上個月我繡了副百花織錦圖,今日進宮獻給了皇貴妃娘娘,她很喜歡,賞了我這只鐲子,你拿去當了,怎麽都值二三十兩銀子,你去置辦些衣裳首飾。”

雲浠一愣:“我哪用得著?”

方芙蘭看她一眼。

雲浠身姿纖纖,卻不顯瘦弱,身著衙門明快的朱色勁衣,反而明艷照人。一頭茂密的烏發在腦後束成馬尾,鬢發不服管,編成小辮一並紮進馬尾裏,露出光潔的額頭。她與雲洛生得像,鼻梁很挺,眉峰利落,雙眼明媚,眸子幹幹凈凈的,仿佛隨意一盞燈火映在裏頭都能照徹天地。

“我成日在府裏,你凡事也不與我多提,若非今日進宮,聽姝妹妹提起,我都不知裴府的二少爺已回京了。你與他的親事是自幼定下的,他回來了,自當提上議程。”

雲浠聽了這話,卻道:“田泗還在街口等著,我不能在家裏耽擱太久了。”

語罷,也不拿那玉鐲子,轉身就走。

“阿汀。”方芙蘭喚了一聲。

她不知雲浠心裏是怎麽想的,自打三年前,雲浠一個人從塞北回來,便再沒主動提起過裴闌這個人,偶爾問及,她也只是說兩句就顧左右而言他。

方芙蘭笑了笑:“你這幾日若得閑,去一趟樞密院,替阿嫂問問你大哥襲爵的事可好?”

“行!”雲浠這回答得爽快。

方芙蘭立在窗前,看著雲浠走遠,幽幽嘆一口氣。

侍立在屋外的丫鬟步上前來,問:“少夫人,您讓大小姐去樞密院,怎麽沒與她提裴府的二少爺今日去樞密院上任了?裴府與咱們侯府是有交情的,您要為少爺請襲爵,讓大小姐去找裴二少爺,豈不容易?”

方芙蘭卻道:“我哪裏是為了夫君的爵位,其實我已看透了,這爵位,我不在乎。”

今日進宮,若非羅姝與她多提一句,她哪裏會知道裴闌回京後,歇了沒兩日,便去了樞密院的審查司任職。

審查司掌六品至三品的武職人事,雲洛身前授封宣威將軍,從四品上,為他請封爵,自然該先找到裴闌那裏去。

“阿汀眼下已十九了,早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她與裴二少爺的事,總不能一直這麽懸著。那裴闌回京數日,裴府卻一直沒動靜,我們是女家,總不好登門去說,再說就是我想去,阿汀也一定會攔著。”

“她一直是個有自己主意的人,既如此,還不如讓她親自去與裴闌見一面,說不定這一見上,兩人把兒時的情誼拾回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