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裴闌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原來是這樣。”

他側身一讓,道:“你來了也好,我也正想與侯府提一提這事。”

值房不大,西面墻上掛著一把刀,桌案上放著一份攤開的卷軸,案頭的茶水似剛泡好,幽香沁人。

裴闌道:“你兄長的事,可能有些麻煩。”

雲浠已料到了,點了一下頭,等他說下去。

“當年招遠投敵,是實打實的,雲洛一直跟在招遠身邊,究竟有沒有一起叛變,因為沒找著證據,一直在兩可之間。”

“塔格草原那一役,本就沒幾個人活下來,我這三年廢了些功夫,從蠻敵那裏搶回來幾個早前被擄去的兵,他們都說,當時戰事一起,雲洛發現戰況不對,立刻就帶著自己的人馬往東南方向逃了。”

“不會的。”雲浠道,“哥哥堅勇,一向不畏死,絕不是臨陣脫逃的人。”

“是。我當時聽他們這麽說,也是不信。後來我命人繼續追查,終於從一個蠻子俘虜口中問出了點眉目。”裴闌道。

“什麽眉目?”

“那俘虜說,其實雲洛一早便覺察了招遠叛變的事,他收集好證據,寫了一封急函回京,可惜那份急函被蠻敵截獲,沒能交到今上手中。”

裴闌看著雲浠:“只要能找到這封急函,就能證明雲洛沒有叛變,也沒有臨陣脫逃,可是……”

他猶豫了一下,“我曾追問過那名俘虜急函現在何處?但他為了保命,無論我怎麽用刑,一直不肯詳說,後來……他在獄中染上惡疾,病亡了。”

“病亡之前,他跟我說,其實他就是當年截獲雲洛急函的蠻兵,那封急函被他私下收著,交給了家人保管,讓我帶著百兩銀錢去換。”

“大將軍可曾換來?”雲浠問。

裴闌搖了搖頭:“當時我已快班師回朝了,沒日沒夜地趕去那俘虜家鄉所在,一問才知他的家人在兩年前遷走,而他這兩年在我營中,並不知此事。我眼下仍派人留在塞北上打聽他家人的去處,除了一個大致方向,暫時沒有好消息傳來。”

雲浠聽了這話,拱手一拜,誠懇地道:“辛苦大將軍了。”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有什麽好辛苦的?”裴闌道。

他又擔憂道,“就是你兄長襲爵的事,恐怕要等找到證據了再說,眼下關於塔格草原一役的各方口供交上去,聖上還是更信他是臨陣脫逃。”

雲浠沉吟片刻:“不知大將軍所擒的那名俘虜,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他的家中有幾口人,大致遷往了何處?”

裴闌問:“你打聽這些做什麽?”

“雲氏一門鎮守塞北多年,父親與哥哥有許多故友都住在那裏,我去信一封,也好請他們幫忙找一找人,如實在找不到——”雲浠抿了抿唇,“我親自去一趟也可。”

裴闌定定地看著她,過了會兒,忽地問:“阿汀,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竟沒答她方才的話。

雲浠一愣,不由擡目看了他一眼。

淡薄的春光斜照入戶,浮在半空的煙塵清晰可見,繚繚像霧,裴闌的眉眼被籠在這層薄霧中,既像小時候的那個少年,又仿佛已不是了。

他溫聲道:“三年前你來塞北為雲洛收屍,我軍務繁忙,原想等忙過那一陣親自送送你,沒成想隔一日你竟一個人走了。”又無奈地笑,“三年了,你也未曾來信一封。”

若有心送一個人,追上十裏百裏,都會相送。

三年了,她未曾給他去信,他不也從未問過侯府一句安嗎?

雲浠不想與他提這些有的沒的,道:“敢問大將軍,那名俘虜——”

話未說完,屋外一名武衛便來通稟:“稟將軍,樞密使大人過來了。”

門是敞著的,雲浠回頭望去,只見來人除了姚杭山,連姚素素和她的侍婢也一並來了。

她退去一邊,朝姚杭山行了個禮:“樞密使大人。”

姚杭山看到她,明顯愣了一下,還未發話,裴闌便解釋道:“雲捕快今日前來,是為雲將軍襲爵之事。”

姚杭山皺了下眉頭:“這事八成已蓋棺定論了,還有什麽好打聽的?”

雲浠一怔。

蓋棺定論?為何?裴闌方才不是說,還在為哥哥找證據麽?

她心中狐疑,很想立刻就向裴闌問個究竟,但眼下樞密使大人在此,哪有她區區一個小捕快插嘴的份?只好暫將疑慮壓下去,在一旁候著。

這時,姚素素輕呼一聲,目光落在案頭散著裊裊輕煙的茶壺,柔聲問:“這壺裏泡著的,可就是二哥哥|日前與素素提的塞北‘十裏飄香’?”

裴闌的祖母,是琮親王的乳母,也是當今皇貴妃的娘家人,姚素素的母親是皇貴妃的遠房表妹,兩人要論親疏關系,勉強算是出了五服的表親,叫聲哥哥妹妹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