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兩人還未走出道觀,迎面撞上姚素素身邊的丫鬟。

這丫鬟方才不知上哪兒躲閑去了,手裏還抱著雪團兒,一見雲浠與羅姝,猜到姚素素私下與裴闌幽會的事敗露,慌張道:“姝兒小姐,雲大小姐,我家小姐她、她……”

然而雲浠與羅姝誰都無心思與她搭腔,徑自繞過她,往道觀外去了。

回到藥鋪,天已有點晚了,雲浠雖有些放心不下,但也不敢耽誤了上值的時辰,倒了盞溫水放在羅姝手邊,看向方芙蘭:“阿嫂。”

方芙蘭看了看羅姝,了然地點點頭:“我明白,你安心上值去吧。”

雲浠離開藥鋪前,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羅姝一只手緊扣著案角,訥訥地坐著,臉上仍是一點血色也無。

雲浠擔心的自然不是羅姝有多麽難過,但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顧慮什麽。

是羅姝這個人嗎?還是那個藏在背後的真兇?又或是,源自內心深處,莫名而來的不安?

她喚來趙五,叮囑:“阿嫂難得出門一趟,你可要看顧仔細了。”

趙五的功夫一半承自雲洛,著實不弱。

他點頭:“小姐放心,小的一定保護好少夫人。”

天色又暗了些,雲浠剛趕到朱雀南街,鑾駕已出行了。

一霎時間,金陵城千燈齊明,直要將天邊灼艷的晚霞比下去。

大街兩側設有觀燈的竹台,高矮不一,最高的一處堪比塔樓,叫做朱雀台,是專供今上歇腳用的。

但秋節不像花朝節、上元燈節,點燈只做裝點,這是一個祈豐收的日子,等鑾駕一過,還有祈福的舞隊擠到大街上來跳豐收舞。

舞者一人握一把黍子殼,舞到極時,把黍子殼一灑,就像一場黃金雨,沐浴到的老百姓,來年都可以心想事成。

昭元帝坐在朱雀台上,看著百姓們其樂融融,個個臉上皆是笑顏,心境為之一寬,便對伴駕的宗親們道:“行了,你們為這個秋節操持了一月著實辛苦,今日過節,不必再陪著朕,自去大街上走走,看能不能淋到黍子雨。記得把護衛帶好。”

這話一出,陵王與鄆王先做表率,與昭元帝謝了恩,各自帶著護衛離開。

程昶心中記掛著刀疤仆從的事,當下也不逗留,下了朱雀台,喚來孫海平問:“看到雲捕快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孫海平道,“就在這條街上哩。”

言罷,趕在前頭為程昶開道,把他引到一處岔路口。

程昶觀察一番,這個路口位子不錯,四通八達,無論那個刀疤仆從從哪個方向來,都能看到——就是太擠了些。

跳祈福舞的人快要來了,百姓們自覺朝兩側散開,為舞者讓出一條大道。

程昶個子高,展眼一望,總算在人群裏找到雲浠。

她就立在大道最前端,身旁的百姓們或是期盼,或是興奮,個個都沉浸在秋節的氣氛裏,只有她,雙唇緊抿,一臉戒備,仿佛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錯過了刀疤仆從的蹤跡。

程昶愣了下,過了會兒,撥開人群往雲浠那處擠。

身旁的孫海平與張大虎見狀,連忙為他開道。

走得近了,程昶喚一聲:“雲捕快。”

雲浠一愣,回頭望去,只見程昶就立在自己幾步開外。

或許是因為伴駕,他沒像平日那樣青衣素衫,一身絳紫華袍上繡金銀線吉祥雲紋,翻出來的袖口呈天青色,腰間佩玉下綴著暗朱絲絳,一頭青絲束成髻,配著腰間的色澤,簪了根瑪瑙簪。

這樣的錦繡華服若換了從前的小王爺來穿,必然是十分張揚的,然而此刻穿在程昶身上,非但不張揚,反而十分的清貴。

仿佛他眉宇間自帶一股能化世間諸般色相為淡日疏煙的氣澤,雅致又奪目,讓人移不開眼。

雲浠怔了良久,才問:“三公子怎麽過來了?”

不是說要伴駕?

程昶正要解釋,忽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伴著陣陣擂鼓聲,竟是跳祈福舞的舞隊繞過岔路口,往這裏來了。

一時間人群攢動,百姓們紛紛往街心湧去,都盼著能在鼓聲結束時一沐那黍子雨。

雲浠本就有點愣神,這會兒一時不查,竟被推攘著的人們帶著跌退幾步,擠入舞隊之中。

舞者舞姿癲狂,手裏揮舞著的木頭鐮刀眼看就要打在雲浠背上,程昶道一聲:“小心。”

幾步上前,握住雲浠的手腕,把她往回一拽,隨後一個轉身,與她互挪了位,替她擋了那柄打過來的木鐮。

他尚未站穩,又被再次擠過來的人群帶得往前一傾。

雲浠本就離程昶極近,猝不及防見他傾身過來,簡直避無可避,一頭便撞入他的懷裏。

清冽的氣息撲面襲來,帶著些許如霜似雪的寒意,直直灌入她的心腑,把她包裹起來。

雲浠只覺自己渾身的血都凝住了,不敢呼氣,也不敢吸氣,連心跳都快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