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深秋的白雲山霧氣很濃,從斷崖下往北走,愈走天氣愈寒涼。

九月末,自琮親王府的三公子失蹤已過去兩個月,禁軍將金陵方圓幾百裏找了個遍,依舊不見三公子的人影。

太皇太後那裏瞞不住,前一陣傷心大慟了一場,昨日禮部有人鬥膽去試探昭元帝的口風,聽那意思,若是等立冬了還找不到人,琮親王府就該辦白事了。

不過想想也是,尋人尋到這個份兒上,人事已盡,接下來只能聽天命了。

這幾日,幾支遠去淮安附近尋人的禁軍已陸續收了回來,蓋因太皇太後的壽辰將至,今上孝順,想著等琮親王府的白事辦完,好生給太皇太後祝個壽,好讓他這位皇祖母歡喜一場。

而白雲山一帶,除了一支留守的禁軍,只有雲浠一隊人馬還在繼續搜尋,從清風院外的斷崖一路往東,一直找到東邊海岸的漁村。

這日晨,天尚未亮,程燁便帶著幾個人趕到城門。

城門口的守衛見了他,上前拜道:“將軍。”

程燁說:“我出城一趟,大約七八日回來,這幾日為太皇太後祝壽的西域舞者要進京,都打起精神來,切莫讓賊人混入使節的行隊。”

守衛應道:“是,將軍放心。”

程燁本是校尉,秋節當晚,匪寇鬧事,在京房和巡查司的掌事失察,均被今上革了職,兩大衙司群龍無首,今上於是指了程燁過去兼管,原本只想歷練他,看他差事辦得妥當,索性提了個五品寧遠將軍。

但程燁這廂出城卻是為私事。

雲浠已在白雲山一帶逗留了足足兩月,眼下已然找到東海漁村去了。

八月時他看她幾乎把白雲山每一層草皮都掀開翻了個遍,曾勸過她一次,彼時雲浠有些心灰意冷,雖沒提要回金陵,也答應他要跟著禁軍去淮安一帶看看,程燁想著,若雲浠去了淮安還找不著人,便該死心了。

後來不知她在清風院外的斷崖邊拾到了什麽,整個人魔怔了一般,執意說三公子是落崖失蹤的,成日帶著人在崖下搜尋,後來又沿著白雲湖,一路往東走,邊走邊跟附近的村落打聽。

程燁撥給她的手下畢竟是在編的兵將,不能這麽無頭蒼蠅似跟著她尋人,到後來,除了零散幾個留下,跟著雲浠的只有田泗、柯勇,以及王府的兩個廝役。

田泗的弟弟田澤在秋試裏中了舉人,這陣子常去侯府幫忙,起初程燁讓田澤把雲浠的近況轉告給方芙蘭時,方芙蘭還說:“讓她找吧,阿汀就是這個脾氣,沒試過,她是不會死心的。”

及至前幾日,方芙蘭見雲浠竟兩個月不著家,才又托田澤帶話,請程燁勸雲浠回府。

程燁從城門出,沒往白雲山走,而是打馬上了官道,直奔東海漁村。

漁村那頭,已有官兵接應,見了程燁,迎上來拜道:“將軍。”然後說,“雲校尉今日去了蕪桐村,屬下這就帶將軍過去。”

程燁點了點頭。

他其實可以理解雲浠為何總在村落間尋人。

那麽高的斷崖落下來,人即便不死也會受重傷,三公子出身金貴,傷重必然不能自理,需得有人照料,因此他若活著,必然是被斷崖下的好心人撿走了。

只是……這麽久過去,金陵中的大多數人包括琮親王妃都接受了三公子身亡的事實。

因此,旁人尋三公子是尋“屍”,只有雲浠仍在尋人。

到得蕪桐村,程燁在村口卸了馬,帶著手下幾個人往村裏走,沒走幾步,就看到雲浠和孫海平拿著一副畫像,叩開一戶房門,問:“這位大嬸,請問您見過這個人嗎?”

應門的婦人朝畫像上一瞥,搖搖頭:“沒見過。”

雲浠說:“勞煩您再仔細瞧瞧,他個頭大概這麽高,可能受了傷。”

婦人依言又朝畫上看了一眼,說:“你這畫……是照著菩薩畫的吧?咱們這小村小落的,幾曾見過長成這樣的,如果見了,誰還能忘?”

鄰近的幾個婦人聽了她們的對話,湊過來,也瞧了瞧雲浠手裏的畫,附和道:“就是,我看菩薩都沒他長得好看。”

“大姑娘,這畫裏人是你什麽人呀?要不你留一副下來,咱們幫你留意留意?”

雲浠點點頭,把手裏的那副給了她們,說:“多謝你們了。”

她眼中有明顯的失望,在原處默立了一會兒,剛轉過身,目光便與不遠處看著她的程燁對上。

程燁步上前來,對雲浠道:“你也別氣餒,我相信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雲浠“嗯”了聲,她垂著眸,眼神有些黯淡:“我沒有氣餒。”

她只是想早一日找到他。

畢竟每耽擱一日,三公子就少一分生還的希望。

程燁看著雲浠,一時沒有說話。

他不是沒問過她為何執意要尋程昶,那時雲浠只說是三公子幫她為哥哥伸冤,她因此知恩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