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話音沒落,劉嬸已然帶著一名老嫗和一名小姑娘過來了。

劉嬸對小姑娘道:“四丫頭,快把你適才的話跟這幾位官爺再說一遍。”

四丫頭才五六歲年紀,梳著一對羊角辮,她平日裏跟著奶奶走村串戶,遇到的都是熟悉的人,這會兒乍然瞧見這麽多陌生臉孔,嚇得直往奶奶身後躲,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哎!”劉嬸是個直性子,催促道,“張家他奶奶,您來說。”

老嫗點了點頭。

“前兩天,四丫他爹出海回家,帶回來了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公子。聽說是一兩個月前,在白雲湖的水岸邊找著的,還說是個貴人,叫我跟四丫她娘好好照料。”

程燁拿著程昶的畫像給老嫗看:“張家她奶奶,您仔細瞧瞧,您說的貴人是不是長這個樣?”

老嫗的眼很花,分辨不清畫上人的模樣,湊近看了半晌,也只支吾道:“反正就是和菩薩差不多。”

還是躲在她身後的四丫頭小聲補了句,“就是這樣。”

程燁聽了這話,當下也不遲疑,問老嫗道:“不知張家奶奶家住何處,可否請您帶我等過去看看?”

老嫗咋舌,眼前幾人都是官爺打扮,身著裙裝的那位俊俏的大姑娘更是氣度不凡,四丫她爹娘都喜歡清凈,乍然帶著這麽多人上家裏去,不知他們會不會生氣。

劉嬸見張奶奶不言,急了,斬釘截鐵道:“能,我帶你們過去!”

程燁點點頭,道了聲謝,正要帶著手下的人跟上,走了兩步,一回頭,卻見雲浠仍頓在原地。

程燁問:“怎麽了?”

雲浠沒答,過了會兒,她搖了搖頭,低聲說:“走吧。”

張奶奶住的村子在鄰近的豐南港,離蕪桐村不過幾裏路,路上,劉嬸對程燁與雲浠說,各村的男人出海的日子不同,回村的日子也不同,因此四丫他爹他們比蕪桐村的男人們早幾日到家。

夕陽西下,村戶漁港間升起裊裊炊煙,到得豐南港,程燁讓手下與孫海平幾人等在村口,獨與雲浠兩人跟著劉嬸往裏走。

劉嬸把他們引到一戶曬了網的漁家,招呼道:“四丫她爹,四丫她娘,吃著呢?”又說,“快別吃了,家裏來貴客了!”

漁家的木扉是虛掩著的,隱約可見屋內的場景,不一會兒,四丫他爹就捧著碗出來了,看了看雲浠和程燁,又看向張奶奶:“阿娘,這二位是——”

“這二位是金陵來的貴客。”劉嬸代答道,“四丫他爹,我問你,你們先前出海,是不是在海上撿了個菩薩一般模樣的公子?我聽你阿娘說,你前兩天把他帶回家裏,讓四丫她娘好生照料來著?”

四丫他爹愣了一下,看向程燁,“官爺是來尋他的?”遲疑了一下,又說,“那官爺這便隨我進屋吧。”

言罷,有些責備地看了老嫗一眼,像是埋怨她多嘴的意思。

漁村的村民過的是自給自足的日子,雖不至於缺衣少食,大都並不富裕,此刻暝色四起,四丫家裏統共只點了一盞油燈。四丫他爹端著油燈把程燁與雲浠引到一間屋前,掀開布門簾,說:“躺在榻上的就是貴人了,二位且看看,是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

程燁頷首,方要邁步過去,卻見雲浠又駐足在門前。

她的目光落在榻上仰躺著的人身上,一燈如豆隱約映出她眸中的期待與惶然不安。

想過去看看,卻又不敢。

她找了他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希望,寧肯抱著這絲希望裹足不前久一點,因為害怕它會落空。

程燁終於瞧明白雲浠的躊躇是緣何,心中一時不是滋味,但他沒說什麽,更沒催促雲浠,獨自走過去,就著燈火往榻上躺著的人仔細看去。

竟然真的是程昶。

程燁怔住了。

距三公子失蹤已有月余,跟著他四名武衛也已下葬,時至今日,金陵城當中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程昶死了,沒想到他居然活著。

程燁急而短促地道了句:“是他。”

雲浠一愣,疾步過來,朝榻上的人望去,見是程昶,腦中混沌一片,但手已下意識探向他的鼻間。

鼻息綿長平緩,是真的活著。

雲浠慢慢收回手。

她張了張口,分明有許多話想問,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胸腹中像是漲了潮,慢慢水滿,溢過她的心肺,喉管,把她所有的言語堵在了喉間。

她是歡喜的,但並不多興奮意外,不知為何,她一直有種直覺,覺得他還活著,會活著。

縱然她在斷崖邊找到了自己送給他的平安符,知道他落了崖,縱然整個金陵都覺得三公子沒了,連琮親王府也將開始操辦白事,她就是這麽篤信著。

雲浠不知道這種直覺從何而來,就像她從前,有那麽幾瞬覺得他並不是這世間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