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

雲浠肩上的傷不重,被人扶去歇下不久,便醒了過來。

方芙蘭在一旁憂心地問:“阿汀,你怎麽樣?”

雲浠吃力地坐起身,微一搖頭:“阿嫂,我沒事。”

她的傷剛被包紮好,榻邊的小幾上還擱著一晚熱氣騰騰的藥。

方芙蘭蹙眉道:“不過是出去走了走,怎麽就傷成這樣了?”

端起藥湯,舀了一勺吹了吹熱氣,“先把這藥吃了。”

雲浠依言將藥服下,環目一看,這裏應當是昆玉苑附近的一間靜室,眼下正是戌正,宴席未散,不遠處還有依稀的笙瑟聲。

雲浠想起先前在樟樹林湖水邊發生的事,問:“阿嫂,三公子怎麽樣了?”

方芙蘭尚未答,屋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來人是太皇太後身邊的秦嬤嬤。

見了雲浠,她訝然道:“姑娘竟這麽快醒了?”欠身行了個禮,“太皇太後得知雲大小姐因護三公子而受傷,特地讓老身過來仔細照看著。”

秦嬤嬤是太皇太後尚值妙齡時就跟在身邊的,當年皇太後去得早,是她幫襯著太皇太後一塊兒把昭元帝拉扯大,是以秦嬤嬤雖是奴婢,在綏宮裏的地位卻十分尊貴。

雲浠哪敢領受這份殊榮,當即掀了被衾要下榻回禮:“我的傷不重,眼下服過藥已好多了,有勞嬤嬤費心。”

“快別多禮,”秦嬤嬤趕緊上前將她一攙,笑著道:“姑娘的傷勢如何,老身方才詢過太醫了,雖說沒傷著根本,但姑娘到底是為了護三公子才傷著的,算上您上次尋回三公子,往大了說,您已救了三公子兩回性命了。”

她扶著雲浠,讓她在塌邊坐了,“這宮裏任誰不知道,琮親王府的三公子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眼珠子,太皇太後眼下一提起你,就感激得緊,適才在宴上,她老人家還說呢,等來年三公子大婚,要專為你設一個上座,叫三公子好生答謝你。”

雲浠聽了這話,一愣:“三公子大婚?”

“可不是。”秦嬤嬤道。

她四下一看,屋中只焚著一個炭盆,今日雖晴好,到底入了夜,冷風灌進來,寒嗖嗖的。

她步去屋外囑宮人多添了兩個紅羅炭盆,又取了手爐、毛氈,讓人送了熱水與小點,打點好一切,才續著方才的話道,“說起來也好笑,適才在宴上,今上想趁著太皇太後的壽宴,喜上添喜,要給三公子與余家那個二姑娘賜婚,誰知三公子竟給辭了。”

“當時一座人都嚇了一跳,三公子這麽辭,不是當著人叫今上抹不開面兒麽?且往大了說,這就是違抗聖意不是?後來鄆王殿下就問三公子,是不是心裏已有人了才要辭這親事,你猜三公子怎麽答的?”

雲浠斂眸聽著,沒吭聲。

“三公子說沒有,只是連番遇害,暫且無心這些俗事。”秦嬤嬤笑道,“就是說呢,這余家的淩姐兒與三公子是青梅竹馬的情誼,還有個周洪光家的五哥兒,三個人小時候很能玩在一塊兒。老身還記得那些年太皇太後身子骨尚硬朗,年年領著他們上明隱寺哩。”

“太皇太後說,三公子這一年來時遇著不少事,人的性子也沉下來不少,他想緩緩,緩緩也是應該。但話又說回來,今上金口玉言,這事兒眼下已起了一個好頭,後面納吉,問名,議親,等開春就該陸續操辦了。太皇太後心疼三公子,留了淩姐兒在宮中長住,三公子眼下雖未見得有多喜歡她,常來慈恩宮裏走動,兒時的情誼能拾揀起來不說,時時這麽處著,兩個人也就情深義厚了。老身來前,太皇太後還提呢,說待來年,今上正式賜了婚,賓客的名錄由咱們慈恩宮親擬,頭一號要請的就是姑娘你呢。”

秦嬤嬤一邊說著話,一邊仔細往新送來的手爐裏添熱碳,等碳添完,話也說完了。

她把手爐遞給雲浠,和善地問:“姑娘有什麽想用的吃食沒有?”

雲浠道:“嬤嬤費心了,我尚不餓。”

“行,那姑娘若餓了,便跟門前知會一聲,壽膳堂的廚子今兒都來了延福宮,老身叫他們變著法兒地給你做好吃的。”她說著,眼神不經意往窗外一瞥,似才想起時辰,自責著道,“哎,瞧我這嘴,一說起話來就沒個把門,竟在姑娘這逗留久了,所幸太皇太後大壽,她老人家想必不怪,就怕叨擾了姑娘歇息。那姑娘歇著,老身不打擾了。明兒一早,今上還特地囑咐了在京房的小郡王送你回府呢。”

秦嬤嬤說罷這話,擺擺手意示雲浠不必相送,掩門走遠了。

秦嬤嬤一走,雲浠臉上的笑意就漸漸沒了。

她將手爐擱在一旁,垂下眸,看著窗幾在手背上映下縱深交錯的影,過了會兒,從邊上的小幾上拿過一只匕首。

方芙蘭見過這匕首,這是雲洛最後一次出征前,送給雲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