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章

程昶與雲浠一時間誰都沒有開腔。

水邊的血腥味很濃,滲進冬日的寒涼裏,竟泛出森冷的刺骨之意。

半晌,雲浠道:“我……出生在金陵,後來在塞北長大,跟哥哥上過兩回沙場,十三歲那年舉家遷回金陵不久,塔格草原蠻敵入侵,父親受故太子殿下保舉,出征了,再後來,哥哥娶了阿嫂過門,父親在塞北禦敵犧牲……”

她沒頭沒尾地說著,仿佛意無所指。

但程昶知道她在費力表達什麽。

真正的三公子是因為一個“天大的秘密”被害的,而那個“天大的秘密”,最後竟然與她有關。

雲浠心中亂極,她不知道她這明明昭昭的小半生中,究竟是哪裏出了錯,竟會累及三公子被害。

她很自責,想要解釋,但不知從何說起。

程昶道:“或許那個秘密並不在你身上,而是在——”

“三公子。”

程昶話未說完,便被趕來稟報的武衛打斷。

他順著武衛的目光看去,不遠處,有一人抱手倚在樟樹邊,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竟是衛玠。

在場的武衛包括雲浠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耳力極好,可就是這麽一大幫人,竟沒一個知道衛玠是何時過來的。

衛玠見已被察覺,吊兒郎當地走過來,一面道:“延福宮的守備雖然松懈,但在京房的南安小郡王,可是個辦實差的。”

他一笑,朝樟木林那邊看了一眼,“三公子再耽擱下去,恐怕就要來人了——”

話音落,遠處果然傳來搜尋之聲。

程昶原還不明衛玠為何要提及程燁,思緒一轉,才意識到今夜太皇太後壽宴,延福宮這裏添了在京房的人把守,而程燁目下掌領的正是在京房。

一名武衛問:“三公子,可要清掃這些黑衣人的屍身?”

程昶道:“不必。”

衛玠嗤笑一聲:“做賊的又不是你家主子,何須清掃?”

他在水岸邊蹲下身,正欲仔細查看毛九的屍身,忽聽樟木林外有人道:“小郡王,動靜像是從這裏傳來的。”又拜道,“陛下。”

陛下?

雲浠與程昶同時一愣,怎麽昭元帝也過來了?

衛玠皺眉“嘖”了一聲,再凝神一看地上,毛九一身西域舞者衣,腹上駭然一個血窟窿,儼然不是與那些黑衣人一夥的。

他稍一思索,當機立斷,擡起一腳就把毛九的屍身踹入了湖水中。

雲浠愕然道:“你做什麽?”

衛玠看她一眼,不耐地解釋:“天家有嗣了!”

這一句話沒頭沒尾,可電光火石間,程昶就明白了過來。

昭元帝與琮親王雖是同宗兄弟,依然有君臣之分。

程昶這大半年來被伏殺多次,昭元帝的態度一直曖昧,擺明了要袒護“貴人”,若放在以往,倘“貴人”做得太過,昭元帝或許會懲戒,會暗查,可如今不一樣了,天家有嗣,儲位將定,昭元帝勢必不會為了一個親王之子去動一個也許會坐主東宮的皇子。

何況今夜這些武衛是程昶暗藏在延福宮,目的就是為了找到毛九揭發“貴人”。

親王之子與皇子之間鬥得如火如荼,是昭元帝不樂見的,他眼下尚能忍,尚能做到明面上的公正,可若程昶不懂得藏鋒,甚至步步相逼,哪怕有朝一日能揪出“貴人”,皇威之下也難以自全了。

因此今夜這一茬,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太難看,稍微示弱,當作是暗殺便罷。

衛玠又看了眼程昶與雲浠身上的大片血漬,想了想,順手在地上撿起一個黑衣人的匕首,對程昶道:“你忍著點兒。”

林間已依稀能見火光,程昶點頭:“好,快!”

衛玠挽袖,當即擡手往程昶的肩頭刺去。

雲浠剛想明白,見得眼前一幕,一瞬間已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就去奪那匕首。並手在衛玠手腕下兩寸處一劈,衛玠沒防備,竟被她卸了力道。

匕首脫手,拋向高空,雲浠順勢奪下,反手將利刃對準自己,朝著肩頭狠狠一劃。

她是常習武的人,下手極有分寸,傷口不深也不淺。

可痛是無法避免的,血當即湧了出來,雲浠悶哼一聲,匕首從她手中脫開,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響,她擡手捂住自己肩頭,另一只手還牢牢地撐在地上。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程昶不由愣住。

深紅的血花就在他眼前綻開,順著她霜青色的衣裙蔓延而下。

灼灼而焚,烈烈如火。

他怔忪道:“你……”

然而不等他說完,衛玠便道:“你腦子是水囊子做的?你身上有血正常,你劃傷自己,他身上這麽多血怎麽解釋?”

火光越來越近,林子裏,有人喚:“小郡王,在這邊!”

就要來不及了。

衛玠一咬牙,並手便自雲浠的後頸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