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

田泗道:“我、我還沒、想過這個。”他問,“阿汀,你——問這個,做什麽?”

雲浠道:“望安今年及冠了,照理該成家,阿苓剛好也過了及笄之年,我看他二人年紀合適,彼此也知根底,想問問你的意思?”

田泗愣了一下:“這、這樣啊。”

他沒應好,也沒應不好,垂下眼,坐著不說話了。

田泗在雲浠跟前,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很少這麽欲言又止。

雲浠見他猶豫,倒不是不能理解。

田泗這一輩子滿門心思都撲在田澤身上,當年初來金陵,難以立足,為了讓田澤安心在家溫書考科舉,僅憑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就來京兆府找差事。他略識得幾個字,在府衙裏當個抄書先生也能糊口,因為衙差的工錢高一些,他想剩下工錢為田澤買筆墨,被京兆府裏的幾個捕快欺負得鼻青臉腫,還認死命要做衙差。

田澤的學問好,眼下已經是舉人,等春闈一過,一旦金榜題名,日後必定能飛黃騰達。可是忠勇侯府門庭凋敗,白苓出生苦,娶了她,對田澤的仕途沒有助力不說,雲舒廣罪名未洗,說不定還會影響田澤的前程。

雲浠道:“你如果覺得覺得他們不合適,不般配,可以直說,我不介意的。”

“阿汀你你、你別誤會,我不是覺得他們不般配。”田泗忙道,“這是,兩回事。就算——就算望安他,以後再出息,也該記得侯府,對咱們的恩情。”

“就是,就是——”田泗猶豫著道,“這是,望安自己的事,只能讓他,自己拿主意。我想——等科考結束了,再問他的意思。就不知道,阿苓姑娘,等不等得起。”

“那我問問白叔。”雲浠一笑,“終歸我這裏先把阿苓的嫁妝備起來,她日後就算不與望安成親,也是要嫁人的。春闈也就這一兩月了,你讓望安安心溫書。”

她說著,喚了臟臟過來,從它嘴裏奪過木球,舉高來讓它跳起來搶。

田泗看著雲浠手裏鏤空的木球,說:“這個木球,是、是之前,三公子,給的吧?”

他又說:“有些日子,沒見著,三公子了。”

雲浠聽了這話,動作微微一頓。

過了會兒,她把木球重新扔出去,若無其事道:“他開年後被提了侍禦史,聽說就快要封王世子了,大概忙吧。”

田泗點頭,這是開年後,綏宮中幾樁大事之一,他知道。

此前,昭元帝對儲位的人選一直屬意不定,太皇太後的壽宴過後,鄆王妃有孕的消息如落石入水,一時激起千層浪,幾位肱骨大臣連夜草擬奏疏,由吏部尚書、樞密使姚杭山聯名呈上,請立鄆王殿下為東宮太子。昭元帝原本不置可否,無奈奏疏一封接著一封,他只好於年關當夜松了口,對前來覲見的大臣說:“立儲是大事,留待三月陽春再說。吩咐下去,讓禮部、鴻臚寺、宗人府先緊著籌備籌備,把昶兒的王世子位定了。”

說著,順手下了一道旨,把程昶由巡城禦史一職擢升為侍禦史。

雲浠站起身,拿過臟臟叼回來的木球,放在高處,說:“我出去一趟。”

田泗想起今天是上元節,跟上去問:“阿汀,你、你要出去看燈?”他看了看天色,才剛申時,“時候還有些,有些早呢。”

他覺得大好佳節,雲浠一個人去街上看燈有點伶仃可憐,又說:“我陪你,陪你去吧。”

雲浠笑著道:“我不看燈,就去買兩盞回來給阿嫂和阿苓。”

方芙蘭病了,白苓要在府中照顧白叔,多好的節日,到處張燈結彩,她們卻不能出門看看,幹脆買兩盞回來,等過幾天,方芙蘭病好了,阿苓也得閑的時候,帶她們放燈去。

雲浠又說:“這時候出門去正好,否則天晚了,街上人擠人,指不定什麽時候能回家呢。你也別陪我,望安要溫書,你回去陪他。”

言罷,步履輕快地出了府門。

整個金陵城,燈最好的地方不在朱雀街,而在城西的桐子巷。桐子巷坐落在秦淮河畔,說是“巷”,實則是個四通八達的地帶,沿街有各式樣的小商販,水邊泊著畫舫,往巷子深處走,有賣書畫的,有制玉器的,也有做皮|肉生意的。這些商鋪小攤,平日裏各管各,互不叨擾。到了正月十五這天,通通徹夜點花燈。燈色從最高的瓊樓起,一路往下延展,漫過深弄長街,漫過茶肆酒館,一直鋪到秦淮水裏,站遠站高了看,像滿天星火密匝匝地墜落人間,美得驚心動魄。

雲浠雖然出門早,可今日上街看燈的人格外多,緊趕慢趕到了桐子巷,已是薄暮時分了。

秦淮河邊多的是賣燈的小販,她在一個小攤前站定,先為阿嫂挑了一盞芙蓉燈,又為白苓挑了一盞兔子燈,想了想,覺得也該為自己買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