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程昶的莊子在金陵東北方向,傍山而建,驅車過去要些時候。

雲浠臨行前,跟身邊的親衛打了招呼,囑他們非要事不得來尋。

莊子有個雅名,叫望山居,程昶也是第一回 來,一路由莊上的掌事引著入內,聽他說道:“小王爺是難得才來一回,因此只有正院的幾間廂房收拾了出來。除正院外,東西南北還有幾個園子,眼下莊上的下人不多,都住在後頭的罩房裏。”

幾個園子各有特色,亭台樓榭,草木掩映,假山奇石,因這莊子是臨山建的,南面還有個樓閣修在了山腰。

林掌事引著程昶與雲浠過去,“那會兒剛建這園子時,小王爺您最喜歡這山腰上的樓閣,親自起名為扶風齋。您還留了好大一片空地,說要挖一個湖,建一座水上樓台。”

扶風齋外,飛瀑順著山勢直濺而下,阻絕前路。

雲浠還在納悶,前方已無路可走,所謂的空地在哪裏?哪知前方引路的林掌事步子一折,帶他們步入瀑後的一條小徑——原來是依山修了棧道。

棧道盡頭就是空地。

這裏景致極好,空山蒼翠,蔚然生秀,濤濤飛瀑之聲伴著鳥鳴,鬧中取靜,仿佛世外之地。

林掌事道:“後來王爺得知小王爺您修莊子的事,動了怒,建水上樓台的事就擱置了。今日小王爺既來,您看這樓台是要再建嗎?”

程昶聽了這話,問正四下張望的雲浠:“樓台還建嗎?”

雲浠愣了下,道:“這是三公子的莊子,此事自然是由三公子做主。”

程昶又問:“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雲浠一笑,“這裏風光好。”

程昶點了下頭,對林掌事道:“不建樓台了,弄個演武場吧。”

林掌事稱是,“那小的明早就請工匠來勘測,等畫好草圖,送去王府給小王爺過目。”

程昶“嗯”了聲,又由他引著,沿著棧道往山下的小亭走。

雲浠追上幾步:“三公子要建演武場?”

她道:“我會練兵,三公子要是想多養些武衛,我可以幫三公子。”

她到底是當朝四品將軍,眼下宮中什麽局勢,她心中一清二楚——程昶和陵王表面風平浪靜,私底下早已水火不容。

程昶看她一眼,“不用,王府自有地方養武衛。”

他說:“演武場是給你建的。”

雲浠沒聽明白,在原地頓了一會兒,又追幾步:“給我建的?”

兩人走到山腳的小亭裏,林掌事稱是要去取酥點,先一步退下了,程昶答非所問:“你今日還要回西山營嗎?”

雲浠看了眼天色,搖了搖頭:“太晚了,趕不及過去,今晚回侯府。”

程昶提起亭中的茶壺,倒了盞水遞給她,然後看了亭外候著的孫海平一眼。

孫海平會意,立刻取出莊子的銅匙放在石桌上,然後拽著張大虎退的遠遠的去了。

程昶把銅匙推到雲浠跟前:“這莊子給你。鑰匙你先拿著,地契我今日沒帶,改日讓人過到你名下。”

雲浠怔了半晌:“這怎麽行?”

她不是刻板的人,既許了他終生,平日裏受他些環釵玉飾無妨,可這所望山居非萬萬兩不能建成,她怎麽受得起?

雲浠道:“這是三公子的莊子,我不能要。”

程昶早料到她會這麽說,在亭邊的廊椅上坐下,“我有沒有與你說過我家鄉的事?”

“在我們那兒,要娶一個姑娘,如果經濟上負擔得起,給她買車買房,還是挺常見的。”

雲浠愕然,她從未聽過這樣的風俗。

“三公子的家鄉究竟在哪裏?”

程昶道:“讓我想想該怎麽說。”

他望著不遠處的飛瀑,半晌,斟酌著道:“我和你,其實不是一個時空的人。”

“你們這兒的文明程度,和我們那邊一千年前的宋朝差不多,但我們的歷史上,沒有綏。地理方面倒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能是在文明的進程中,某個歷史節點走了岔路,才發展出這麽一個朝代吧。”

雲浠似懂非懂地聽了半晌,問:“三公子的意思是,你是一千年以後的人?”

“對,你要這麽理解也行。”程昶道,“兩年前,我第一回 來這裏,就是在秦淮落水後醒來。”

“所以,真正的那個三公子早在落水後就已經沒了。”

“我和他姓名一樣,樣貌也一樣,但我不是他。”

雲浠怔怔地看著程昶。

斜陽余暉將至,灑在他的身上,他的神色淡淡的,很平靜。

從前那個三公子她知道,胡作非為,飛揚跋扈,絕不是眼前這個人的樣子。

雲浠覺得自己聽了這些匪夷所思的話,該是震詫的,該是難以接受的,可她沒有,或許因為見識過太多他的與眾不同,早已肖想過無數次他的來處,她竟意外坦然地接受他的所有,半晌,還試圖著要解釋:“我與從前的三公子,其實並不相熟,我自始至終,只對三公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