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雲浠跟雲洛到了正堂,只見秦忠、寧桓幾人都在,另還有一人蜷在角落裏,一身灰布衣,頭埋得很低,似乎害怕見人的模樣。

正是啞巴。

秦忠見雲浠過來了,在啞巴跟前蹲下身,晃了晃手,然後指著身後的雲浠,耐心地道:“啞巴,你看看,誰過來了。”

啞巴又聾又啞,聽不見秦忠說的話,但他明白他的意思,片刻,仰起頭,看向雲浠。

雲浠也蹲下身,淺淺笑了笑,說:“啞巴叔,我是阿汀,您還記得我嗎?”

啞巴仔細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點好奇,可是片刻之後,他就害怕起來,往角落裏縮得更緊,別開臉不敢看雲浠,從喉管裏發出幾聲低低的,帶著哭腔的啞音。

雲浠知道啞巴怕生,擔心嚇著他,只好站起身往後退去。

秦忠嘆一聲,說道:“啞巴早年其實還好,雖然離群索居,也不至於怕生怕成這樣。他那會兒最信任侯爺,侯爺身旁的近衛,就是你崔叔他們幾個,時不時還能跟他說上話。可惜當年塞北一役,唉,太慘了,侯爺、老崔,都沒了,啞巴也變成了這樣。”

這些事近幾日雲洛都與雲浠提過。

啞巴不會啞語,當年雲舒廣把他從沙場撿回來,只能用簡單的手勢跟他交流。

大約七年前吧,雲舒廣最後一次出征塞北,曾把兩年少年交給啞巴照顧。

可惜塞北一役太過慘烈,逾萬將士埋骨沙場,啞巴信任的人都沒了,他家中的兩個少年自此役後也失蹤了,是以無處求證這兩個少年是否就是五殿下與小太監。

雲浠問:“啞巴叔這副樣子,還怎麽找五殿下?”

總不能帶著他挨家挨戶地認人吧?看這樣子,他連來來忠勇侯府都是抗拒的。

秦忠道:“是啊,所以我們打算先找到可疑的人,然後領上門讓他認。”

他又說,“不過他其實不傻,腦子也沒全壞,像我們這些人,跟他相處了幾年,他全都認得,他就是戒心重,尤其害怕陌生人。”

雲浠“嗯”了聲。

這時,趙五進正堂來稟道:“少將軍,大小姐,田校尉過來了,說是有急事要見大小姐。”

雲洛問:“什麽事?”

“似乎是田大人的事。”

望安的事?

雲浠一聽這話,連忙道:“請他進來。”

說完這話,自己也迎出去了。

可剛走到一半,忽然想到啞巴還在正堂裏。

啞巴怕生得很,來了這麽久了,一直驚惶難定,連水也不敢吃一口,待會兒若再見了田泗,只怕更要懼得厲害,於是對秦忠道:“秦叔,您把啞巴叔送去後院的罩房裏歇一會兒吧。”

秦忠“哎”了一聲,順手扶起啞巴。

啞巴在屋內還好點,一出了正堂,被日暉一照,連忙躲去了秦忠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後院走。

雲浠剛步至院中,就看到田泗站在院子口,出神地盯著秦忠與啞巴的背影。

但她擔心田澤,一時間也沒想太多,只問:“田泗,怎麽了?望安出什麽事了?”

田泗半晌才回過神來,指著秦忠離開的方向:“方、方才,的人是……”

“是塞北的人。”雲浠道,“去年跟著忠勇舊部一起來到金陵的。”

田泗又愣半晌,然後“哦”了一聲。

“我聽趙五說,你是為望安的事來的,他可是出什麽事了?”雲浠又問一遍。

“沒、沒出什麽事。”田泗默了一會兒,說道,看到雲洛也過來了,連忙行了個禮,“少、少將軍——”

雲浠問:“真沒出事?”

“真沒,真沒有。”田泗道,“就是,從——從前,望安來侯府,借了,借了少將軍一卷書,弄丟了。我過來賠、賠個不是。”

雲洛笑著道:“這個沒什麽,那些書我平時也不大看,田兄弟肯看,算是幫我物盡其用了,我還該謝他才是。”

田泗又謝過雲洛,見雲浠要把自己往府裏帶,跟著走了幾步,忽然頓住:“阿、阿汀,我不在正堂坐了,我去後院——後院,看一下白叔。我、我有陣子,沒看他了。”

雲浠一聽這話,隨即點頭:“行,那你自己過去。”

田泗到了後院,去白叔屋裏坐了一會兒,出來後,問一個廝役:“方、方才,跟秦統兵,一起過來的,那個人呢?”

廝役將他引到一間罩房前,說道:“啞巴怕生,喜歡獨處,秦統兵交代說,讓他在這裏歇上半日,小的剛送了水。”

田泗點點頭,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我看看他。”

這些年田泗在忠勇侯府常來常往,就跟自家人似的,廝役並不防著他,聽他這麽說,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田泗在屋前沉了一口氣,然後推門而入。

是午過,屋中光線並不好,桌案上點著一盞燭燈。

啞巴本來獨自坐在塌邊,見來了人,立刻往臥榻角落裏退去,拿胳膊擋住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