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第4/4頁)

田澤身上很快被汗浸濕,他本來睡得很沉,奈何神志竟被這周身的疼痛喚醒,迷迷糊糊間掀了掀眼皮,啞聲道:“水……”

一名藥官連忙倒了盞水喂他服下。

甘霖入喉,田澤稍稍緩解了些。

他的眼皮如有千鈞重,整個人像是浸在一片混沌裏,恍惚中聽到有人在說話,可他們究竟在說什麽,他又不大聽得清,心中預感將有不好的事發生,然而他能做的,只有勉力維持這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不要再昏睡過去。

張院判見田澤的汗已發得差不多了,命人去準備幹凈衣衫,然後跟昭元帝稟道:“陛下,臣要為田大人換衣了。”

按說臣子在天子面前換衣是極為不敬的,張院判剛要命人將田澤擡去隔間,昭元帝一擡手:“就在這換吧。”

然後他看了眼侍立在一旁的掌筆內侍官吳峁,吩咐:“你去幫忙。”

吳峁應了,將拂塵遞給身後的小徒弟拿著,走上前,鄭重其事地在水盆裏幹凈了手。

因為田澤是伏躺著的,他先讓一名藥官從旁扶起田澤,然後掀開他的衣衫。

只這一下,他就愣住了。

白凈的後背上,三顆紅痣赫然入目。

吳峁大震,驀地站起身,接連後退數步:“陛下,這、這……”

昭元帝也看到田澤後背的紅痣了。

雖然早就猜到他就是旭兒,可眼見為實的感覺到底是不一樣的。

這麽多年,他終於找到他了。

昭元帝慢慢站起身,由身後的小太監扶著一步一步走過去,想要說話,還未開口就劇烈地咳起來。

那仿佛是自胸腑裏嗆出的咳嗽,積壓經年刻骨之思的得以釋放,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然而他的眼中卻沒有悲,有的只是清醒與喜悅。

“好、好——”昭元帝在咳嗽的間隙不斷地說著。

外間候著的一眾大臣此刻有的裝糊塗有的真糊塗,俱是一副不解之狀,然而九五之尊這副模樣,儼然有大事發生,他們這些肱骨之臣馬虎不得,禮部尚書上前一步:“敢問陛下,這田推官……”

“什麽田推官?”不等他說完,吳峁便打斷道,“這是五殿下,陛下失而復得的五殿下呐——”

此言出,一眾人等面面相覷。

裏間躺著的田望安,居然是、居然是五殿下?

可是……

眾人又看向排頭站著的程昶與陵王。

眼下正值皇權即將更叠之時,宮中三公子與陵王殿下分庭抗禮,然而三公子畢竟是旁支,皇權歸屬,眾朝臣心中還是有數的,可是偏在這個關頭,五殿下竟回來了。

陛下心心念念地找了五殿下這麽多年,究竟為了什麽,眾人心知肚明。

倘這個五殿下是個尋常之人倒罷了,左右不是陵王與三公子的對手,偏生這個五殿下才氣斐然,高中榜眼不提,更與忠勇侯府、南安王府交好。

這麽一個人,橫插進皇權裏,也不知要惹出什麽亂子。

更可怕的是,從昨日田望安忽然招認查案有失,到他去行刑司領下二十個板子;從今早他忽然起了高熱,到陛下趕來太醫院認下這位五殿下,這一切怎麽想怎麽巧合。

就像一張早已編好的網,將他們引來此,囚在此。

皇帝與皇子相認固然是天大的喜事,可一眾臣子一時間竟忘了要道賀。

他們覺得森寒無比。

像是忽然被人一手推入這個亂局中,一下子不知當怎麽立足。

反是程昶先一步拱手道:“臣恭喜陛下與五殿下父子重逢,否極泰來。”

此刻天末已有些許微光了,落到他眼裏,泛出極淡極淺一絲的笑意,稍縱即逝。

只這一聲,眾臣才反應過來,一並跪身恭賀道:“臣等恭喜陛下與五殿下父子重逢,否極泰來。”

這時,外頭有一禁衛進來稟報:“陛下,明威將軍與她身邊的田校尉進宮來了,說是來太醫院探望田大人的,陛下可要傳見。”

程昶聽了這話,眉頭不著痕跡地一擰。

吳峁看向昭元帝,只見昭元帝微微點了下頭,於是道:“傳吧。”

雲浠與田泗剛步入太醫院,當先見著的便是跪了一地的大臣,她愣了愣,目光落在排頭那個芝蘭玉樹一般的身影上,心往下狠狠一墜。

但聖躬在上,她不能多言,與田泗一起入得堂中,朝昭元帝拜下:“臣等參見陛下。”

昭元帝步至他二人跟前,看了眼雲浠,然後移目看向田泗:“你就是這些年跟在旭兒身邊的太監?”

“回陛下,臣……草、草民正是。”

“你叫什麽名字?”

“田泗。”

“真名。”

“回陛下,草、草民從前沒有名字,小時候,被人、被人喚作阿四。”

“你呢?”昭元帝目光落到雲浠身上,“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望安就是朕的旭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