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陵王是在近晚時分意識到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的。

方釋方釉的妻兒有什麽用?犯事的又不是這些婦孺,與其拿住他們,拿住方釋方釉不是更好?

何況衛玠帶著人去捉捕方釋方釉的妻兒,程昶呢?程昶又去了哪裏?

陵王想到此,即刻掉頭,急鞭往靈覺寺趕。

怪只怪他太急了。

前陣子昭元帝曾傳過他一回,言下之意大概是告訴他,說他會先動程昶,只要陵王按兵不動,事後老實交權,他會保他平安。

然而陵王何等聰明,豈會意識不到程旭回宮後,他與程昶就是唇亡齒寒。

況乎九五之尊的話,若是想都不想便照單全收,那與畫地為牢也沒什麽區別了。

是故他近日不見裴銘與羅復尤幾人,並不是真的按兵不動,而是正借著這個大好良機靜觀其變,畢竟有程昶在前面先擋一刀,他行事也更容易些不是?

他於是蟄伏起來,謹慎起來,不想因絲毫岔子錯失這樣的良機。

然而就是因為太謹慎了,他才會在聽到衛玠去尋方妻方兒的一瞬過度反應,中了程昶的調虎離山之計。

而程昶,想必也是算中了這一點,才輕而易舉地將他支開。

陵王趕到密林的時候,夜已有些深了,隱隱綽綽的火光之間,他依稀辨得一個跌坐在地的嬌弱的身影。

是方芙蘭。

守在近旁的武衛見陵王到了,喚了一聲:“殿下。”

然後跪地請罪道:“適才三公子帶著王府的府衛來過一趟,他把……把少夫人的兩個庶弟帶走了,只留下了秦小娘與管家方留,屬下等並非不願攔阻,而是三公子他趁亂挾持了——”

話未說完,陵王便一擡手,止住了他的話頭。

陵王走上前,輕喚了一聲:“芙蘭。”

這第一聲,方芙蘭沒動。

待陵王走上前去,在她身邊俯下身,又喚她一聲,方芙蘭才慢慢別過臉來。

她似乎已緩過來了,桃花眸中一絲波瀾都沒有,柔聲問:“殿下回來了?我們這便回別院麽?”

陵王微頷首,朝她伸出手。

方芙蘭便借著他溫熱的手掌站起身來。

她看起來平靜而柔美,一如她平常的樣子。

但陵王知道,方芙蘭今夜的平靜是非同尋常的,就像她嫁入忠勇侯府的一年多以後,與他在醫館重逢,疏離的表象下匿藏著萬千愛恨暗潮。

夜很深了,王府別院的前庭栽著一片海棠,初夏時節,海棠將要開敗,枝葉反倒繁盛起來。

前方便是廳堂,裏頭侍婢早已掌好了燈火。

可是方芙蘭忽然覺得那燈火刺眼,她在前庭的海棠深影裏頓住腳步,半晌,啞聲道:“殿下……不是說過要為父親昭雪嗎?”

陵王聽了這話,沉默須臾,屏退了前庭的侍婢們,只留了秦小娘與管家方留二人在側,然後道:“就快了,再等等。”

“等到什麽時候?”方芙蘭回過身看向他,“是不是要等到殿下登大寶,掌帝王權柄,才可平我父親的冤屈?”

陵王沒吭聲。

“我父親他究竟是做了什麽,連權傾天下的殿下也無法為他沉冤昭雪?還是殿下一直以來都在騙我,拿著要為我父親昭雪的幌子,讓我——”

“小姐。”聽著方芙蘭質問陵王,方留終於忍不住,勸說道,“小姐你莫要為難陵王殿下了,老爺他……他根本不是冤枉的……”

“怎麽不是冤枉的?!”方芙蘭厲聲道,“是阿爹親口對我說的,他說他沒有中飽私囊!沒有寫錯太|宗皇帝的名諱!阿爹做事細致□□,兩袖清風,我不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老爺他是沒有中飽私囊,但是他所犯下的罪,比這要嚴重許多。嚴重到,不能為天下道哉,所以只有以一句‘中飽私囊’來掩飾。”方留道。

方芙蘭聽了這話,怔怔的,雙眸漸漸生起了霧。

什麽事不能為天下道哉?

父親他……究竟做了什麽?

“小姐可知道五殿下的生母宛嬪?”

方留跟了方遠山許多年,方遠山從懷才不遇到平步青雲,私下所做的一切,方留其實都知道。

“五殿下的生母宛嬪,當年便是為老爺所害……”

方留說著,把當年宛嬪是如何求助於方遠山,方遠山又是如何把她的行蹤透露給故皇後,告訴了方芙蘭。

言語間雖刻意略去了盧美人,但方芙蘭聽出來了,後來那個被皇後利用,派人殺害宛嬪的美人,正是陵王的母妃。

“當年明隱寺的血案,雖說不是老爺所為,卻是老爺一手釀成的,明隱寺血案後,宛娘娘身故,五殿下失蹤,老爺這才借著皇後娘娘的東風,升遷入禮部。”

“數年後皇後娘娘病重,老爺本已貴為禮部侍郎,他卻擔心此生升遷無望,再次以當年的事脅迫故皇後,想要借著故皇後娘家的權勢,借此入中書,做成平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