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第3/4頁)

“罪臣之女,也配來本宮宮裏?”

“暄兒不在,你且去吧,今後他也不會再見你。”

方芙蘭想,就在數日前,她還為著陵王,與父親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到了用暮食時,父親來叩她的門,說:“芙蘭,出來了,你的親事,父親想了個法子,與你再商量一二。”她也對他閉門不見。

而如今,那個非卿不娶,說要帶她看遍河山繁華的三殿下去哪裏了呢?

她為了他,甚至沒有好好與父親說最後一句話。

可是他人呢?

方芙蘭離開皇貴妃宮中時,便徹底瘋了。

瘋在心裏。

最後一絲理智被吞沒,她站在附近的湖邊,決定了卻此生時,忽然瞥見一個朱衣身影。

她認得這個姑娘,她是半年前剛從塞北回來的忠勇侯府獨女,名喚雲浠。

她與金陵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

笑得明媚,活得恣意,她的堅韌與悲歡全都在眼底,而她的眸子幹幹凈凈,什麽都能看得分明。

所以她不必佩環釵,著裙裳,單是一身朱色勁衣,就能這麽好看。

方芙蘭想,她真是羨慕這個小姑娘啊,能這麽幹幹凈凈,愛憎分明地活著。

所以,她眼下投入這湖中,這個小姑娘會不會救她呢。

一念善惡,凡心最終入了魔。

方芙蘭看著雲浠走近,閉了眼,俯身投入湖中。

沁涼的,冰冷的湖水漫過鼻眼,吸入肺腑。

肺疼得像要炸開。

可沒過多久,一雙溫熱,小巧卻有力的手便從水底探過來,慢慢將她拖出水面,像要帶著她,離開這深淵煉獄。

方芙蘭知道,是那個喚作雲浠的小姑娘,她沒有看錯人。

她把她帶回忠勇侯府,把自己的貼身丫鬟鳴翠支來照顧她。

她對她說:“我用不慣婢子,從前我住在塞北,草原上沒這麽多講究。”

她說她的父親與哥哥常年征戰在外,她跟著一只叫阿柴的狗一起長大,後來阿柴老了,沒了,她很是傷心了一陣,不過眼下她已從這傷心中走出來了,若有機會,她要再養一只柴狗。

方芙蘭聽她說著,滿心滿眼想的全是活下取,為父親平冤昭雪,活下去,一定要為父親平冤昭雪。

所以她在臥榻上躺了三日,對雲浠說的第一句話是:“太臟了,我想沐浴。”

她至今都記得雲浠聽到這句話時驚喜的樣子,記得她著急忙慌地吩咐鳴翠去燒水。

方芙蘭那時想,這真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能夠因為別人好,自己也開心起來。

所以那時她心中即便恨成那個樣子,對雲浠也恨不起來,她很喜歡她,甚至羨慕她,在後來經年累月的苦日裏,是真的將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

眼下回過頭來想,她這一生啊,在方府那些日子,被方釋方釉的自私自利糟蹋得一文不值,與父親的父女之情,卻因方遠山臨終一句話而錯渡今生,與陵王私定終生,可她最難的那幾日,淪落無間地獄的那幾日,陵王呢?

原來在忠勇侯府的那幾年,與雲浠同甘共苦的那幾年,竟是唯一可回味的了。

她想起雲浠在京兆府找到差事,興致勃勃地回來與她說:“阿嫂,我能做捕快了!日後我就有銀錢為您與白叔白嬸看病了。”

她想起雲浠每回領了俸祿回來,總是一股腦兒將荷包的銀錢倒在桌上,說哪些是她的藥錢,哪些是白叔的藥錢。

方芙蘭每回都問:“你把俸祿都給了我,自己夠不夠?”

雲浠便要從腰囊裏摘出一串銅錢上下拋一拋,說:“夠了,再說衙門還供飯菜呢!”

那時她還是京兆府裏的捕快,穿著衙門明快的朱色勁衣,一頭茂密的烏發在腦後束成馬尾,鬢發不服管,編成小辮一並紮進馬尾裏,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與雲洛生得像,眉峰利落,雙眼明媚,眸子幹幹凈凈,仿佛隨意一盞燈火映在裏頭都能照徹天地。

方芙蘭甚至想起了她的新婚夜,雲洛看著渾身發抖的她,溫聲說:“你害怕成這樣,我便先不碰你。”

他還說:“你家人遭此大難,你一時無法從陰霾裏走出來,我能理解,我會等你好起來。”

可是她呢?她對他們做了什麽。

方芙蘭想起那個春寒侵人的清晨,雲浠對她說:“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忠勇侯府的人。”

語氣決絕,沒有絲毫顧念舊情。

也是,阿汀一直是這樣愛憎分明的人。

而雲氏兄妹這樣好,她的確不配為忠勇侯府的人,不配為雲氏一門的人。

方芙蘭原本只是走在小池塘邊的,不過是朝池水看了一眼,就這麽毫無防備地,一下栽入湖中。

像一根枯萎的柳條,在初夏的靜夜裏被風一吹,脫落高枝,沉入水底。

沁涼的水漫過眼耳,吸入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