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第2/2頁)

“用他臨終前的後悔,彌補你半生蹉跎的孽債。”

“讓你好生感受這遲來的父愛。又或者,在那個粉飾太平的宮裏,應該是父慈子愛。”

“你可願?”

然而陵王聽了這話,茫然地立了許久,忽然大笑起來,笑得不可自抑。

遠處殿前司的兵卒發現他們,第一時間張弓相對,可是瞭望的校尉似乎發現其中一人乃陵王,擡手命人收了弓,遠遠喊了聲:“三殿下。”

一旁單文軒見了這場景,只以為三公子說得是,陛下竟真地願意放過陵王,一時間狂喜道:“殿下,太好了,殿下,我們有救了……”

可是他說著說著,竟漸漸從陵王的笑聲中辨出一絲蒼涼與悲寞,直至笑得喉嚨幹啞,笑到最後竟淌出淚來。

單文軒錯愕又張惶,問:“殿下,您、您這是怎麽了?”

陵王卻沒答他。

他的目光落在一尺之外的斷崖,問程昶:“你上回落崖,是怎麽活下來的?”

程昶道:“我從來沒有活下來過。”

這句話分明語焉不詳,可陵王聽後,竟是釋然:“這就好,我還以為這世上真有什麽長生之法,能讓人百死不亡呢。我真是……”他笑了笑,平平淡淡地道,“一點都不想活在這世上了。”

多少良辰美景已錯過,這些年說到底,不過墮於貪嗔癡中。愛亡於前塵,便是後來與方芙蘭重逢,其中多少真心多少利用,他亦說不清了。所以談何彌補,如何彌補?不如就讓這潦草的一生在這場兵荒馬亂中收尾。

遙遙有兵將在喚:“三殿下、三殿下!”就要往他們這裏來。

晨風揚起陵王的袍裳,一雙多情目溫柔得要浸出水來。

其實他這個人呢,無論當年生如微塵,還是後來權柄煊赫,一直是平靜的,溫和的,從來不盛氣淩人,所以哪怕眼下淪落絕境,身上衣冠也整潔如新。

一顆心腐壞潰爛,他到底還留存了些許潔凈。

雙足距斷崖不過尺余。

余生已無話,也許所有的妄念都葬在了方芙蘭投湖那日,再也沒有亮起來的天光裏。

陵王立在蒼茫的風中:“這些年,我通敵害死忠勇侯,害死塞北萬千將士,我不悔;我派人殺程旭,殺你,殺所有擋在我面前的人,我不悔;便是今日要葬於此,亡於此,我亦不悔,因為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殿前司兵馬已逼近,隱隱可見昭元帝的禦輦。

陵王看著程昶,笑了笑:“告訴他,我此生唯一後悔的事,便是做了他的兒子。”

說完這話,他閉上眼,朝身後空無處仰倒而下。

像是卸了這一生負累,陵王在斷崖盤旋的風聲中急速下墜,誠如這些年在夢裏下墜時一般。

呼嘯徘徊的風不盛不烈,像一只溫柔手,擁裹上來將他包圍。

凡心入魔,墮於無間,原來這深淵斷崖才是歸途。

寂滅的一瞬來臨前,陵王睜開眼,遠天晨曦灼烈似火,雲端清光如煉。

他的天終於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