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第2/3頁)

他的臉上血色褪盡,覆上一種灰敗之色,仿佛大限將至之人,連眼珠子都渾濁不堪。

然而他到底是久立於天下之巔的人,茫然了這一瞬,神情很快恢復如常。

他還沒忘記他今□□迫程昶來見自己的目的。

昭元帝低低笑了:“你這麽有恃無恐,是不是早在來延福宮前,就命人去皇城司尋衛玠了?”

“沒用的,皇權動蕩之際,你身為王世子,在禁宮之中擅調禁衛,便是謀反之罪,便是死罪。”

“誰說朕什麽都沒有了,朕還有旭兒!”

“你死了,這個江山,就是朕的旭兒的!是朕最寵愛的兒子的!”

程昶面無表情地看著昭元帝。

近黃昏時分,日光格外刺目,漫天華彩透過窗紙,披在程昶的雙肩,隨後一束一束灑落大殿中光可鑒人的柿蒂紋上。

他雖是逆光站著的,可他的眸色卻格外坦蕩。

坦蕩得似乎一切魑魅魍魎到了他跟前都該消弭無形。

昭元帝也看著程昶,一瞬間像是被這目光所攝,不知怎麽,他忽地覺出一絲緊迫之感,仿佛再不動手一切就為時已晚。

他再不遲疑,疾步上前,撿起地上的匕首,舉匕便向自己的胸膛刺去。

他到底是一個老朽之人,動作再快,怎麽可能快得過風華正當年的程昶。

程昶也在這一刻反應過來。

他一把握住昭元帝的手腕,狠狠往外一搡,巨大的力道震落了昭元帝手裏的匕首,匕首哐當一聲,再次落在地上,順著光滑的地磚滑出很遠。

外間守著的禁衛似乎聽到大殿內的動靜,往殿門靠近了些,但誰也沒有推門入殿。

程昶看著昭元帝,忽然,露出一個清淡的,諷刺的笑容。

他轉身,再度朝殿門走去。

伸手撫上門閂時,他閉了閉眼。

其實他也不確定目下在殿外的究竟是誰。

誠如昭元帝所說,無論殿外守著的禁衛是殿前司還是皇城司,他都是死路一條。

所以他今日也在賭。

賭這世上,有人與他一樣,在歷經坎坷與生死後,心中仍留存著是非,篤信著公正。

他在賭所謂的誠直,以及人們對人間善惡的敬畏。

程昶撥開門閂,把殿門推開。

黃昏之光倏忽而至,璀璨流轉的霞色一下奔湧進大殿之內。

門外站著的禁衛不是衛玠也不是宣稚,而是程燁,以及他轄下的翊衛司。

程燁拱手朝昭元帝與程昶拜道:“陛下、世子殿下。”

昭元帝惶然地退了兩步:“怎麽、怎麽是你?”

田澤掌權後,殿前司下頭縱然有幾支禁衛倒戈,但宣稚的部下到底還是聽命於他這個皇帝的。

有宣稚在,其他禁衛豈敢違逆皇命行事?

除非,除非……是他那個算漏了的,最為心疼的,一直想扶其為帝的兒子。

程燁拱手道:“太子殿下聽聞陛下輾轉傳世子殿下來移清宮敘話,十分自責,以為是自己身為人子,未能時時在陛下跟前盡孝所至,遂命末將前來移清宮,待陛下與世子殿下敘完話後,將陛下請回綏宮,太子殿下長此以往,必然晨昏定省,小心侍奉,還請陛下……莫要固執行事了。”

固執行事?

什麽叫固執行事?

他幫他鏟除禍患,他竟然覺得他在固執行事?!

昭元帝一瞬間怒火中燒,他渾身不住地顫抖起來,雖仍是勉力站著,卻如同一片飄落凋敝的葉,已無力自持了。

程昶於是對程燁道:“煩請小郡王稍等,陛下尚還有幾句話要對本王說。”

程燁頷首,帶著翊衛司的禁衛後退數步。

程昶走到昭元帝身邊,淡淡道:“你不是說,你並不是什麽都沒有,你還有程旭嗎?”

“陛下耳清目明,程旭近來寫給忠勇侯府的私函,陛下想必看過一二,不知陛下注意到沒有,程旭在私函上的署名,從來只用望安二字。”

“不止如此,禮部那邊,有人有意無意試探程旭對年號的口風,聽說太子殿下也意屬用望安來做登極之後的年號。”

“陛下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因為望安這兩個字,是老忠勇侯為程旭贈的字。”

“在你決定不予追查陵王通敵的過錯後,程旭的這條命,就不再是你給的了,而是雲舒廣與塞北的萬千將士給的。”

“所以在他的心中,他不是程旭,他自始至終,都是田望安。”

昭元帝聽了這話,終於跌坐在地,眼眶湧上渾濁的,可悲的淚水。

程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續道:“陛下或許眼下會覺得自己這一生偏寵錯付,早知如此,應當好好待陵王才是。”

“陵王臨死前,的確讓我給陛下帶句話。”

昭元帝隔著渾濁的淚眼望向程昶:“什……什麽?”

“他說他這一生,什麽都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