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

吳大夫道:“回殿下,殿下的脈象原本一直很好——這也是幾個太醫診不出究竟的原因,但是,就在殿下醒來之前,小的又為殿下把了次脈,這次殿下……”

他擡袖揩了一把額角的汗,“這次殿下的脈象近乎垂死之人,有一陣子竟消失近無,頗有大去之勢。”

“小的遵照殿下吩咐,暫未將此事告訴任何人。還好殿下醒來了,否則小的真不知當怎麽交代。”

脈象消失近無,頗有大去之勢?

程昶聽了這話,忽然想到他將醒之時的夢境。

當時他正夢到原來的小王爺落水,在水下漸漸失去呼吸。

這麽說,夢中的小王爺死了,他的脈象便跟著一起消失了?

“還有,”吳大夫說著,找來一面銅鏡,舉在程昶面前,“殿下且看。”

銅鏡映出程昶的面容,頰邊斑紋上的傷口裂開了,再次淌出鮮血,這都還好,更詭異的是那斑紋的顏色也從淺淡的灰青變成青紫之色。

除此之外,他的後頸也出現了同樣的斑紋。

吳大夫道:“殿下身上的這些斑紋十分怪異,尋常人若是出斑,通常伴有發熱、發癢等症狀,又或是外傷引起,起初應為血點,但殿下的斑紋,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不知是個什麽病症。”

吳大夫放下銅鏡,對程昶道:“小人鬥膽,想看看殿下身上是否還有別的新的斑紋。”

程昶“嗯”了一聲,揭開衣衫,在身上一一驗過。

果然除了臉頰與後頸,他的後腰,雙手的肘部也出現了同樣青紫色的斑紋。

程昶去延福宮的前一日還沐浴過,當時他的身上什麽都沒有,也就是說,這些新的斑紋,是在他離開延福宮,昏睡了這一日夜後忽然出現的。

吳大夫自責道:“還請殿下恕罪,小的學藝不精,實在斷不出殿下身上的斑紋為何物,小的近日一定勤翻醫書,盡快為殿下診治。”

程昶並沒有怪責吳大夫。

發生在他身上的事,豈能輕易用醫理解釋?

他頷首道:“好,辛苦你了。”想著吳大夫守了自己一日,又道,“你先去歇著吧。”

此刻已是二更天,吳大夫走後,程昶獨自坐在榻上,回想先時的夢境。

程明嬰的死因,與他後來查到的一般無二。

以至於程明嬰死後,仍留了一縷殘念在程昶的意識裏——他的死非同小可,絕不能輕易告訴任何人。

所以程昶穿來後,遵照著這縷殘念,把自己的落水當成意外,除了雲浠,沒有對任何人言說。

後來事實也證明,琮親王權勢式微,昭元帝會包庇陵王與鄆王,如果他一開始就大張旗鼓地跟琮親王與昭元帝討公道,只怕陵王會對他下更多次毒手。

這縷程明嬰留下的殘念,可以說是程昶與死去小王爺之間的唯一系帶,除此之外,他再沒有任何關於小王爺的記憶。

他來大綏這麽久了,一直都是憑靠著自己摸石頭過河,為什麽在一切塵埃落定的今日,他會忽然擁有一段小王爺臨死前的回憶呢?

程昶想起墮入夢境之前,賀月南在水波浮蕩的幻境裏,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因果閉合,執念消解。”

還是說,小王爺臨死前的這一段回憶,是他留在這世上的執念?

那麽因果閉合又是什麽意思呢?

黃昏逢魔之刻,賀月南拼命地拽住程昶,催促他快回去。

他說,再不回來,你會出事的,兩條命軌都會出事的。

他還問,到底是什麽樣的牽掛,讓你不願離開?

直到這時,程昶才意識到,當初在明隱寺的亂兵中,逢魔異象已現,他會留下,或許不單單是因為雲浠趕來救了他,還因為他本來就是想留下來的。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意願如此,沒有人可以攔著他回到本來屬於他的世界。

賀月南說,三個黃昏之間,你必將——

必將什麽,他沒有聽見,但可以猜到,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三個黃昏又該怎麽算呢?

如果昨日是第一個,今日的第二個已在睡夢裏過去,那麽明日,便該是第三個了嗎?

程昶也不知道自己這麽想對不對,然而一念及此,他忽然覺得時間非常緊迫。

他翻身下榻,赤足取下木架上的朝服,吩咐道:“來人。”

孫海平與張大虎正在隔壁耳房裏瞌睡,聽了這聲,頓時清醒,推門進來:“小王爺。”

程昶已在獨自穿朝服了,看他二人一眼:“昨晚父親回來了嗎?”

三更的梆子早就敲過,目下已算第二日了。

孫海平道:“回來了,王爺是夜裏二更天回來的。”

程昶“嗯”了一聲:“去打水。”

孫海平和張大虎本來覺得程昶大病未愈,應該多歇一歇,看他面色沉肅,也知他說一不二,趕緊應了一聲,去打水備早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