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章(第2/3頁)

“誰知道呢。”老奶奶道,“昏迷了幾次,後來就好了,但病一好,人就瘋了。”

“為什麽會瘋?”

“說是看著自己死了,回不去了。人好好活著呢,怎麽看著自己死?這不是瘋是什麽?”陳奶奶握著鞋墊,細細想了想,她那時候大概年紀小,記不太清了,“他是我親叔,有那麽兩三年,他不大理人,都我陪著他。”

程昶默了默,問:“他有沒有與你提過……另一個世界?”

陳奶奶一聽這話,手裏的針慢慢停了,她擡起頭,環視身前三人,目光最後落定在程昶身上,半晌,搖了搖頭:“沒提過。”

程昶有些失望,正欲問其他,只聽陳奶奶悠悠道:“我小叔這輩子,沒娶妻,沒生子,一個人孤孤單單地來,孤孤單單地走,臨了了,還是鄉人一起為他送的終。他長得俊,雖然瘋了,喜歡他的姑娘一直很多。年輕的時候,我問過他為什麽不娶妻生子,但我一問,他就沉默。直到很後來,他老了,才和我說他娶過妻了,只是妻子早年過世,陰陽兩隔,否則他早就去找她了。那些年我一直和他一起,別說娶妻了,從沒見他和哪個姑娘走得近過,他說他娶過妻,我原本以為就是一句瘋話,後來……”

陳奶奶頓了頓,“他走了,留下一本日記。我不識字,所以沒看過,只是有回實在想他了,找鎮子上的讀書人給我念過那本日記。本子上有一句話,我現在都記得,‘余生兩世,與發妻相許於另一世,又三年,恩愛不疑,發妻亡故,余為其守喪,直至灰飛煙滅,重返今生。余心系一人,遂不再娶,若有兩全法,願……‘”

願什麽,陳奶奶不大記得了,只是道,“不知道你說的另一個世界,是不是小叔日記本上的另一世。”

程昶問:“他說了他在找什麽兩全法嗎?”

陳奶奶搖搖頭。

可能日記本上寫了,但她不識字,記不太清。

賀月南問:“那本日記現在還在嗎?能借我們看看嗎?”

陳奶奶沒說話,小旅館的老板代答:“還在,就在古祠堂裏佛案前的櫃子裏供著。”他看了下表,才四點,“現在古祠堂裏的遊客多,等會兒吧,等六點多,老張下班了,我讓他把日記本取過來,給你們看看。”

老張就是古祠堂的守祠人。

老板說著,摸出手機,給老張發了條微信。

這次的行程出乎意料的順利,一路打聽陳善人的事跡,幾乎沒受什麽阻礙,眼下多出三個小時,老和尚拿著度牒去鎮上的小廟裏掛單,賀月南就陪著他一塊兒去了。

老和尚這個和尚,看著雖然不正經,實際上是個持證上崗的,好不容易從深山老林裏出來一回,自然要拼點業績,杭州靈隱寺這樣的大寺他排不上號,聽說桐裏鎮也有廟,掛個單,搞點形式主義,也算盡了傳道受佛的心,當然,他戒不了葷腥戒不了空調,回頭吃住還得上旅館。

賀月南和老和尚都走了,余下程昶一人,瞬間就有點無所適從,陳奶奶好心地指了指身旁的木凳,說:“坐。”

程昶道了聲謝,坐了一會兒,起身去一旁的小賣部買了瓶礦泉水,他坐在清清淡淡的陽光裏,握著礦泉水,一口一口地喝,沒一會兒,額頭與手心都出了汗。

然後他起身,又去買了一瓶礦泉水。

陳奶奶看程昶一眼,忽然說:“後生,你看上去不太好。”

程昶愣了下,沒掩飾:“嗯。”

“我記得當年我小叔有一陣子就是你這樣的。”陳奶奶又說。

程昶沉默了一會兒,又“嗯”一聲。

其實他在精神科的鑒定結果並不樂觀,顯示有中度到重度的抑郁傾向,但不算真的得了抑郁症,好多與至親生離死別的人都這樣,程昶稍微嚴重一點。

精神科的醫生原本是不建議程昶出院的,不過消極療法也不好,病人主動提出散心,也算積極配合治療,於是才跟心外科的醫生建議,把程昶的手術推後,讓他出院兩天,如果病人心情好了,以後康復起來也容易些。

程昶這大半天一直在路上,所以面上看上去正常,到了這會兒,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坐著,心中慢慢就湧上來漫無邊際的空洞感。

他想如果他這一輩子都回不去了怎麽辦。

阿汀又該怎麽辦。

他現在非常後悔,他最後應該聽賀月南的話,找個棺材躺進去,安安靜靜地消失的。

不是怕疼,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因為想見她就自私地去找她,她看著他化為屍灰,一定很傷心。

他不願意讓她傷心。

程昶一連喝了四瓶礦泉水,喝到最後,握著瓶子的手都微微發起抖來,期間巷子口有個穿紅衣長裙的姑娘走過,程昶立刻起身追去,追了幾步才看清原來是個穿漢服的女學生,再回頭來坐下,上衣都被汗浸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