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東嶺素月(第4/7頁)

“是。”豐城上前一些,又一腳踹在豐涉身上。

豐涉半個身子掉出懸崖,他雙手緊攀住懸崖的邊緣。這時,山崖底部,才響起石頭落地的回聲。

“小涉!”雪芝再顧不得別的,往前奔去。

那黑衣人一轉身,又一掌擊來。眼見雪芝就要被打飛出去,上官透卻擋在她面前,又一次被擊倒在地。這一回,他吐出一口鮮血。

“透哥哥!”雪芝撲到地上,抱住上官透,“你為何要——”

“打不過的。”上官透強忍痛苦,握住雪芝的手,“這個人,我們聯手都打不過……”

雪芝倏然擡頭,大聲道:“豐掌門,求你,放了他!”

豐城尚未回應,那黑衣人卻冷冷道:“賤女人,江湖上的人美譽幾句,你便找不著北了。”說罷,拽著雪芝的領口,將她提起來,“孩子都生了,還不守婦道。瞧你那逐漸憔悴衰老的臉,還想迷惑男人?”

雪芝再無力氣與這人爭辯,一口咬在他手上。黑衣人吃痛松手,她無視上官透吃力的呼喚,立刻朝著懸崖跑去。可是,她根本沒來得及靠近,僅差那麽十幾步的距離,豐城將豐涉提起來,扔在地上,一劍刺進他的胸膛。

“小涉!”

伴隨著雪芝呼喚的,是豐涉絕望的嘶吼。接下來,雪芝每跑幾步,豐城便會在豐涉身上補上一劍。最後,她軟軟地跪在豐涉面前。古木樹影的縫隙中,月光蒼白,鋒石橫仄。血液暗紅,蜿蜒成一條小河,染紅了雪芝的白衣。

“小涉——”雪芝摟住他的脖子,試圖將他背起來,但眼前的少年,早已千瘡百孔。她甚至不知從何下手,才能不碰觸他的傷口。

豐涉神情痛苦,只是側頭看雪芝,就已經耗盡他的生命:“芝芝……我還是沒能替父母報仇。”

“什麽意思?”

“豐城……”豐涉指了指站在雪芝身後擦劍的豐城,“他殺了我的父母——豐業夫妻。”

“你明明知道打不過他,為何還要來?”

“我這輩子都打不過他。”

“胡說,胡說,你這麽年輕,這麽聰明,總有一天會變成曠世奇才……你現在這樣,根本就是送死!”

“聖母給我接的蠱,其實只夠我支撐到二十九歲,而且……十八歲以後,身體會越來越弱。”豐涉輕輕動了動手指,“我……已二十歲。”

聽見那句“已二十歲”,雪芝眼眶一酸,差點哭出來。她捂住他的嘴,閉著眼:“噤聲。我帶你去治傷。”

她將他背起。鮮血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裳。豐城看了他們一眼,又握緊長劍。那黑衣人卻道:“放他們走。”

“可是,她都聽見了。”

“沒有人會相信。”黑衣人不男不女的聲音變得格外低沉,“放他們走。”

豐城只好坐到一邊,朝著雪芝笑了笑:“你非要他死在你身上才甘心嗎?很不吉利的哦。”

雪芝狠毒地看著他:“豐城,你從未想過自己的下場吧。”

豐城一臉不屑:“那倒沒有。”

“以後我會告訴你。”

雪芝背著豐涉,扶起重傷的上官透,吃力地往山下走去。剛一走出西峰,上了馬,她便半側過頭,道:“小涉,我不管你能活多久,起碼你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

“我一點也不後悔,真的。”豐涉虛弱地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偉大,第一次覺得……自己肩負重任……”

他比雪芝高出半個頭,此時卻像個嬰兒一樣,無助地將臉頰貼在雪芝的後腦勺上。他的嘴唇因失血而變得慘白,呼吸也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但他還是笑著,低低說道:“芝芝,其實,我還是會舍不得,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這個殘酷卻快意的世界。

這個拋棄了我、也被我拋棄的世界。

這個有你的世界。

他流的血太多,淌了一地,以至於雪芝大顆大顆的淚水混進去,也沒能留下絲毫痕跡。她只感到他最後一絲力氣在背上消失。她知道,背上有一個僅活了二十年的年輕生命,正如這東嶺素月般,無聲無息地走了……

三人到山腳時,正好迎上玄天鴻靈觀的人。滿非月從車上下來,看到躺在雪芝腿上、有著嬰孩睡顏的豐涉。雪芝靠在上官透的肩上,整個眼眶乃至鼻尖都變得通紅:“都是我的錯。我若早一點趕來,小涉便不會有事。都是我的錯……”

上官透默默不語,只輕輕摟住她。而滿非月更是撲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她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雖然清楚他不會活太久,但她不曾想過,他會這麽快便去做如此魯莽的事。她輕撫他右鬢斷開的發,發現上面的小辮子已經不在了。她記得,豐涉小時,她很喜歡為他編辮子。他起初還覺得挺好看,但自從跟她去了一次京城,回來便不肯再編,說只有女孩子才會編辮子。她騙他說,男孩子其實也編辮子,不過長大了都把辮子剪了,送給喜歡的女孩,這樣女孩子才肯嫁給他。你看,你有這麽多辮子,以後可以娶好多個老婆呢。小豐涉聽了以後數了數辮子,興奮地說,那聖母再給我多編幾個。長大以後,豐涉識破了她的謊言,也逗弄過不少姑娘,但一根辮子都沒送出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