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哭一場後,腦袋發懵,渾身不適,幼安又滿心都是事事不如意的難過和再也見不到兄姐的悲傷,雖覺得他說話陰陽怪氣的,但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轉頭懨懨地瞅了他一眼,撅撅嘴:“不給就算了。”

她語氣硬邦邦的,只是她聲音軟,自帶著一股嬌態和任性。

或許是知道他們不會滿足自己的要求,幼安安靜下來,仿佛她已經接受現實了,只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子從她眼尾滑過。

幼安連忙用手背擦開,一聲不吭,這幅模樣比方才的哭泣還招人疼。

小醫士和孟春兩人面面相覷之後,齊齊看向周津延。

周津延眉心一跳,西廠辦的是刀口舔血的營生,練就了他一雙可以看破人心的鳳目,是裝模作樣還是真情實感,他自然辨別得出,冷笑一聲,床上那小東西,演到他跟前了。

這時廊下傳來聲音:“督公,下雪了。”

眾人看向窗戶,鵝毛大雪傾斜而下,砸向窗欞,發出悶響,一直開著的殿門飛入雪花,地衣很快便被沾濕,外面道路估摸著是寸步難行。

周津延收回目光,朝殿門一指,隨後親自拉開圈椅坐下,一副看戲的架勢看著幼安。

小醫士抱著藥箱退下去,動作飛快卻又不失敬畏,孟春則是隨手使喚了個小宮女,囑咐了幾句。

幼安乖巧地垂眸,但可以透過薄薄的眼皮子看到她眼珠子是如何在靈巧地轉動,交疊擺在腹前的小手更是不安地扣緊。

她哽咽了一下,要說她方才是做戲想討肉吃,這會兒是真的傷心了。

幼安的父親曾任湖州府知府,在幼安六歲才調回京城,幼安來到京城後最喜歡的便是京城冬日漫天飛舞的大雪。

而如今這大雪卻成了她最討厭的,恐怕她這輩子都忘不了,她是如何丟下還在病榻的哥哥,冒著風雪被一頂小轎接到這座紅色牢籠的。

幼安怨念地想,那人把她奪進宮,害得哥哥受傷,讓她不能再與家人相見,馬上還要她殉葬,她恨他也是應該的,她憑什麽要為他守孝呢。

幼安情緒波動得厲害,周津延滿意了,捧上內監遞上來的茶盅,悠閑自在地抿了一口茶。

胸口的悶疼越發強烈,理智告訴幼安她不可以再想,可是她控制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卻是滿殿茶香。

幼安抿抿幹澀的唇瓣,殿內茶壺裏的水還是第一日留下的,中途也沒有人來添換,等她想喝的時候,裏頭的水早已結成冰塊。

她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周津延:“我也想喝。”

側殿的火盆重新燃起,幼安捧著燙手的茶盅,小口小口的啜著,時不時用余光瞥瞥周津延。

周津延自在地靠在圈椅上閉目養神,腿上搭著厚重暖和的毛毯,身後有宦官幫他捏肩,他眉眼舒展,優哉遊哉的模樣看的人眼紅。

他還真是會享受,幼安心裏冒酸泡泡,這會兒他們雖在一室吃茶,不需多久,只等雪停,他們估計就要送自己“上路”了吧!

幼安搖頭,暫時將這些不開心的事情拋之腦後,暗自觀察起這位傳說中兇神惡煞,青面獠牙的西廠閻羅王,若不是親眼見到,幼安只會以為他是京城哪個世家大族的貴公子呢!

不過……

幼安眼神不合時宜地下滑,落到他腹部下方。

真可惜啊!

他竟然是個太監!

忽然周津延擱在扶手上的手指動了動。

幼安趕忙做賊心虛地移開目光,喝了一大口茶,白凈的耳廓悄悄泛紅。

有西廠在,下面的人也不敢糊弄,動作極快,沒一會兒一個圓臉小宮女就捧著托盤,給幼安送膳食了,膳食也簡單,不過一碗白粥和幾疊小菜。

幼安雖遺憾沒有心心念念的葷腥,但念著這是她最後一餐了,肚子又空蕩了許久,容不得她挑三揀四。

她擱下茶盅,柔聲對著小宮女說:“幫我拿些糖吧!”

小宮女愣了一下,這個要求不過分,她爽快的應下。

幼安用勺子攪動著白粥,纖細的手指緊捏著勺子柄,嬌媚妖艷的小臉帶著憂愁和猶豫,眼神偷瞄周津延,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來。

來回幾次,心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說!”周津延忽然開口。

幼安一驚,傻眼了,看向他的額頭,他長了三只眼睛嗎!

周津延睜眼,鳳目清明,帶著一種,你不說出個由頭來,就弄死你的眼神,威脅力十足。

幼安到底畏懼他的名聲,嚇得結結巴巴地開口:“督公,可不可以讓我寫,寫一封遺書,再幫我送給我哥哥。”

她一臉討好,豎起一根指頭,表示就一封信。

周津延劍眉慢慢地皺起,鳳目微眯,帶著一種幼安看不懂的神情。

幼安心頭一緊,臉色白了又白,擠出一抹難堪的笑容,但還是鼓起全部的勇氣:“我哥哥會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