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幼安蠶蛹似得趴在被窩裏, 軟乎乎的面頰枕著手背,一雙明亮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著床旁小幾上的兩個橘子。

珠珠關好屋門,將外屋的燭台吹滅了大半, 攏一攏披在肩頭的襖子,趿拉著鞋子進了裏屋,搓搓手, 探到幼安被窩裏,摸了摸有些燙人的湯婆子,裹好上頭的包布才安下心, 不小心擦過幼安的小腿:“您這身子怎麽就暖和不起來呢!”

珠珠一邊幫幼安把棉被壓好,一邊說道。

“啊?”幼安好一會兒才疑惑地看她。

珠珠無奈:“您要吃橘子, 我幫您剝了就是, 您都看半天了。”

幼安嘟了嘟嘴巴, 翻身下巴埋進被子裏,甕聲甕氣都說:“也沒有半天吧。”

說越說她聲兒越小, 許是她自己都不確定,有些心虛。

“您是上午拿回來的, 這會兒都夜深了。”珠珠坐到床旁給她剝橘子。

覷著她的臉色,珠珠沒忍住問道:“您和督公……”

幼安有些慌張,臉蛋往下再埋了埋, 低低地嗯了一聲。

珠珠很是復雜,不過瞧幼安這幅樣子只說:“和督公在一起也挺好,起碼多了個撐腰的人。”

珠珠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周津延的權利說不定比龍椅上坐著的那位還大。

聽別的宮裏的人說,皇帝現在全然不理政事,平素只管在後宮中與嬪妃們廝混,外庭送來的折子一應送至掌印值房由周津延處理。

這般厲害的人物即便是個惡名在外的宦官也的是人想上趕著巴結上去, 她們娘娘能得他護佑,在皇城這攤深不見底的泥潭中,不說呼風喚雨,平安度日也總歸是能的。

幼安微闔著眼睛,沒說話,只紅著臉,哼哼唧唧的想要逃避這個話題。

珠珠笑著把橘子遞給她:“娘娘吃著,我去給您備漱口水。”

裹著暖和蓬綿的被窩中,小腳蹬著湯婆子,嘴裏吃著甘甜的橘子,幼安偎靠著迎枕,眼睛不由得落到西窗上,只要打開西窗就可以瞧見管掌處的燈火。

幼安忽然想到被周津延喂橘子吃的場景,愣神間,被飽滿的汁水嗆了一口。

珠珠端著托盤過來,笑嗔著說:“您怎麽吃個橘子也會嗆到。”

幼安紅著臉,呐呐道:“不小心嘛!”

周津延從掌印值房出來已過亥正時分,隨侍的宦官招呼著肩輿過來:“督公現在出宮嗎?”

“回趟管掌處。”周津延淡聲道。

隨侍應聲,但到了管掌處門口,周津延並未進去,甚至連肩輿都沒有下,只在宮道上朝對面的吉雲樓看了一眼。

吉雲樓漆黑一片,想來她已經進入夢鄉。

周津延這才命擡肩輿的小宦官們調轉方向出宮。

出了宮,他並未回熹園而是去了靈境胡同。

周津延闊步去了正廳,孟春得了消息,飛快地從床上爬起來,讓人帶著安青雲急匆匆的趕過去。

安青雲清俊的面龐上傷口青紫交加,胳膊打了繃帶掛在脖子上,朝周津延行了一禮:“奴才拜見督公。”

周津延看著他,鳳目微眯,打量了他一眼,讓孟春把信交給他。

安青雲瘦弱的身軀微微弓著,心中詫異,沒有冒然接過來,而是警惕地看著周津延。

“她既信任你,信便由你繼續送,到了紀家,注意說話的分寸。”到底是夜深了,周津延聲音有些沙啞,冷漠的眸色直視安青雲的眼睛。

安青雲愣在原地,沒有動作。

周津延沒再管他,不耐地瞥了一眼孟春,修長的手指捏著倦怠的眉心。

孟春會意,拉著安青雲出了正廳,把信交給他,說道:“這回可別再弄丟了。”

“為什麽會放過我?”安青雲不敢相信自己落到西廠手裏,竟然還能全身而退。

孟春笑了一聲,只伸手在信封上敲了敲:“督公自有他的道理,記住督公的話,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安青雲攥著信,腦中還在想周津延口中的她,眼眸暗了暗,低聲道:“奴才明白。”

督公的性情,他自有耳聞,他不會以為這是在幫他,那便是為了容太妃娘娘了。

孟春“嗯”了一聲,看他:“以後做事兒機靈點,等傷養好了調去印綬監吧!替了趙亮的職。”

“趙亮呢?”安青雲驚駭。

“他自然去了他該去的地方。”孟春聽見這個名字,把手揣在袖管裏,嗤笑一聲,臉上閃過厭惡。

安青雲聽懂他的意思,身板顫了顫,臉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提醒他記住趙亮的惡行,沉默著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翌日一早,安青雲雇了馬車去了紀宅。

新年未過,家家戶戶依舊熱鬧著,只紀宅格外冷清。

素安堂內,一道清瘦的身影立於窗欄前,看著院中幽深的冬景,忽然低頭輕咳了兩聲。

一旁的侍仆遞上湯藥:“公子,藥已經溫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