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一夢(第2/4頁)

丁芷蘭心下也能猜到一些原因,暗自嘆息:“雖是凜冬已過,可到底春寒料峭,大晚上的,你早些回去休息。”

坐在輪椅上的沈漓安扯了扯嘴角,也不應答,眼神落在房屋上,又似看向了更遠處。

“你……盛師侄既然托我將那東西給你,你便不要辜負她的心意。”

想起往日,丁芷蘭也不好受。

她也不知盛鳴瑤如此心性堅韌之人,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選擇那般決絕的方式來與眾人告別,可對著常雲一臉的諱莫如深,她也終究沒有問出口。

罷了,這些事,就爛在心裏吧。

“她……她是何時準備這些的?”沈漓安小心翼翼地開口,看向丁芷蘭的目光裏充滿希冀,隱隱透出了一絲祈求。

到了這般地步,所有與盛鳴瑤有關的往事,都是無價之寶。

沈漓安唯獨期盼著旁人能記得盛鳴瑤,哪怕只有一些,或者更多——甚至也許只有一丁點的小事,但能與他人談論起她,就已經讓沈漓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就好像這樣,沈漓安就能欺騙自己,盛鳴瑤其實從未離去。

“很早了,大約是用心頭血救了朝婉清之後,也不知她看了多久的古籍,翻了所少卷宗,才找到的這個法子。”

丁芷蘭並不知曉沈漓安腿疾的內幕,只以為是當年玄寧一時之氣釀成的殘局,因而出言寬慰:“盛師侄的心願就是你能夠痊愈,如今斯人已逝,我們活著的人,唯有不辜負她才好。”

說著這話的丁芷蘭不知道,她的每一個字都是紮進沈漓安心臟中尖銳的刀鋒,如今一段話下來,沈漓安早已千瘡百孔。

“……我知曉了。”

晚風將樹葉吹得簌簌作響,夾雜著沈漓安暗啞的聲音,一時竟讓人有些分辨不清。

“芷蘭真人放心,我再呆些時候,便會回去。”

丁芷蘭本是要去器宗找易雲商量些事,途中路經於此,不忍見沈漓安傷神才寬慰了幾句,見他這麽說,順勢應下:“也好,那我先行一步。”

待她走後,周遭的一切皆未變化,唯獨坐在輪椅上沈漓安驟然變了神色,再也不復往日裏溫文爾雅貴公子的模樣。

——瑤瑤的死,與我有關。

沈漓安小心翼翼取出了那枚被他藏在懷中的丹藥,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哪怕自己那般偏心,哪怕瑤瑤心中已經有了諸多猜疑,哪怕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師兄——

可盛鳴瑤,永遠都將最好的東西給了沈漓安。

沈漓安木然地看著手中那顆凝聚了盛鳴瑤一滴心頭血的丹藥,悔恨交織之下,渾身都開始顫抖。

——瑤瑤。

從此以後,‘盛鳴瑤’只能活在他人笑談之中,她的形象會隨著時間洶湧而愈加淺薄模糊,或許百年、或許只需十年,這世間就再不會有人記得那個灑脫鋒利、瑰姿艷逸的少女。

沈漓安握緊了裝著丹藥的盒子,將它貼近了胸口,似乎這樣就仍能感受到另一顆心臟的跳動。

若是此時有別的弟子路過,見到沈漓安這般慘淡黯然的模樣,怕是要將他認成厲鬼,驚駭得叫出聲來。

可沈漓安早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他捂著心口,低低地笑出聲來,在皓月照耀之下,更顯狼狽。

在思過崖時,沈漓安想了很多很多,有從前,也有將來。

從前那些日子不提也罷,可沈漓安第一次這麽期待著“未來”。

殺戮與背叛交織構成了沈漓安血色的童年,也從此徹底轉變了他的性情,甚至改變了幼小的沈漓安對人之一生的觀念。

——無所求則無所傷,無所欲則無所恨。

——若能無所偏愛,則再不會為塵世憂苦。

玄寧的冰冷無情溢於言表,而沈漓安的疏離冷漠,則藏在了完美溫潤的面具之後。

直到那一日,盛鳴瑤用無情嘲諷的語氣揭開了沈漓安最醜陋的傷疤,可在夜幕之下,鮮血淋漓的往事再次將沈漓安籠罩。

【——我在看滿天星河流淌,我在尋日月暗輝光芒。】

【——我在想啊,再也沒有生而為人,比活在這世上,更有趣的事情了。】

在思過崖半年,少女清脆張揚的語調總在沈漓安耳邊反復回響,他對著皓月繁星,終有一日確認了自己從不敢辨的心意。

——不是對師妹,而是對一個喜歡的女子。

說來可笑,面對玄寧時,沈漓安嘴上說著冠冕堂皇的大話,可他心中喜歡的,同樣是那個即便跪於正殿、千夫所指時仍不屈服的盛鳴瑤,是哪個會在冷言冷語的決裂之後,仍出言安慰他的盛鳴瑤。

誰知,如今舊日笑談盡被時光湮滅,仿徨之下,再不見故人。

【……可師兄也該知道,極致的溫柔在某些時候,亦是利劍,同樣會將人傷得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