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一夢(第3/4頁)

那日盛鳴瑤的話語浮現在了沈漓安的耳畔,字字清晰,揮之不去,似是打定主意要將沈漓安的靈魂撕成片片碎屑。

前二十多年,沈漓安因自己無法護住師妹而歉疚黯然。

他的腿傷,分明就是自己的懦弱的象征,再不濟也是與朝婉清的私人恩怨,卻不想竟然被盛鳴瑤一個‘外來者’記在了心裏。

——為什麽死去的人偏偏是最無辜的盛鳴瑤?

——為什麽死去的人不是多嘴多舌的朝婉清?

——為什麽死去的人,不是罪孽深重的自己?

世事難料,命運弄人。

沈漓安捂著眼睛,嘴角勾起,弧度越來越大,可手背上卻出現了條條痕跡,若不仔細辨認,大抵會以為是月光流淌。

“我如今知道了。”

“求你……聽我懺悔。”

往後余生,所有沈漓安活著的日子,皆是心魔。

……

……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又是一年秋日,又有一批外門弟子即將到來。

玄寧真人看著地下或是躍躍欲試,或是惴惴不安的新弟子,眼神平靜,手中不由撫著掛在身上的龍紋玉佩,漫不經心地走了神。

——剛拜入宗門時,盛鳴瑤那個丫頭到底是什麽表情呢?

一向懶得記住這些細碎小事的玄寧真人頭一次認真而執拗地試圖憶起一件事。

然後,玄寧竟發現,他什麽也想不起來。

當時高高在上的仙人們,哪裏有空去觀察顧忌一個小丫頭的心情呢?

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在乎過盛鳴瑤的想法,沒有一個人問過她“願不願意”。

底下的弟子看不見上首仙人們的神色,唯有暗中注視著玄寧的常雲和丁芷蘭對視一眼,悄悄搖了搖頭,無聲嘆息。

在盛鳴瑤死後,不過幾日之內,玄寧就恢復了正常,表現的如往日一樣淡漠,似乎根本不在意盛鳴瑤的離去。

越是如此,常雲反倒越是心驚膽戰。

海平面上的冰山往往也露出那一角,無人知曉深藏在水底的觸目驚心。

若是玄寧爆發出來倒也好,他越是壓抑,深知玄寧脾性的常雲越是擔憂。

這份擔憂偏偏不能訴之於口,常雲也只能裝作一切如常的模樣,假裝一切都未發生。

有時假裝盛鳴瑤並未存在過,有時假裝盛鳴瑤不過是出門遠行。

對於這些特殊的關照,玄寧並不在意。

其實玄寧並不需要常雲那些小心翼翼的關懷,也確實不像他們想的那麽心痛。

玄寧的道心,早隨著盛鳴瑤跌落在了靈戈山下,再無蹤跡。

在最初意識到這個往日裏庸俗不堪的弟子居然擁有了罕見的品行道心時,玄寧是驚奇的,甚至帶上了幾絲荒謬。

後來見到盛鳴瑤在擂台上大放異彩,卻習得了旁人的劍意,玄寧開始覺得不適。

這樣的璞玉、這樣符合他性情的弟子,合該烙上自己的印記。

在最初的日子,玄寧確實是這麽想的。

“一個符合心意、有幾分像樂郁的弟子”就是玄寧對於蛻變後的盛鳴瑤的全部期待。

然而這世間的一切總不會按照人心中規定的路徑前行,在聽見盛鳴瑤那肆意張揚的“料蒼天見我應如是”,以及試圖撼動大道的狂言妄語之後,玄寧許久不曾泛起漣漪的心弦就已經開始顫動,他開始期待。

期待這個弟子,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不知不覺間,玄寧對盛鳴瑤投入了更多的關注。

——直到盛鳴瑤竟以練氣之體,抵抗魔氣。

要知道,就連當年被譽為“天才”的樂郁都禁不住妖物的誘惑,可同樣性情狂妄的盛鳴瑤偏偏守住了本心。

這一次,玄寧沒有被拋棄,有那麽一刻,他甚至覺得大道非孤,終將有人認同自己,與自己一起,攜手同登蒼穹。

……

【玄寧,你究竟在透過我看誰?】

“盛鳴瑤。”

這三個字盤旋在玄寧的舌尖,終於輕輕地飄散在了空氣中。

不是贗品,不是替身,盛鳴瑤是最讓玄寧驕傲的……弟子。

從此以後,靈戈山巔葬著玄寧最敬仰的師父,靈戈山下,埋骨著最讓他驕傲的弟子。

天上地下,獨留玄寧一人在人間,孑然一身。

縱使玄寧再不願承認盛鳴瑤的離去,可在遍尋無果後,心中也早已有了有了結論。

靈戈山下,萬丈深淵,無人知道那裏有什麽,因為自建宗以來,那裏從來都是禁地。就連玄寧的師父廣任真人,過去也只笑得高深莫測:“那裏啊,不能動,不能探,不能妄為,那可是我們般若仙府的立宗之源。”

……

玄寧再次站在靈戈山巔,對著空曠地山野,短促地笑了一下,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特意在裏面加了點桂花蜜。

他從前並不喜歡這些東西,總覺得太過甜膩,如今倒也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