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媽,我錯了……”

“你翅膀不是硬了嗎?連妹妹也敢打,你給我滾……”

“晚上之前不許回來,妹妹一天沒好,你一天不許回來吃飯!……”

昏暗的窄小房間外隱隱傳來女孩尖聲哭泣的聲音,期間偶爾夾雜著中年婦女不耐煩的低聲呵斥,混在一起雜亂極了。

聽在耳朵裏,仿佛遠在天邊,又好似近在眼前。

這樣爭吵的情景每天都在發生,持續了起碼有一周。

躺在裏間一張小單人鐵床上的陶湘充耳不聞地聽著,好半天才忍不住捂著耳朵翻了個身,離得那扇近在咫尺的房門遠了些。

纖柔圓潤的指尖不經意觸碰到頭上被紗布包裹的傷處,猛地一疼起來,陶湘頹然地嘆了口氣。

自她穿越過來,換到原身這副18歲年輕的身體裏,也已經有一個星期了。

說是換了個肉身,但陶湘找小鏡子照過,這幅身體與18歲的自己幾乎一模一樣。

沒出意外,即穿越前,26歲的陶湘是一個走溫婉路線的現代十三線小明星,靠著抓經紀人指縫間落下的別人不要的通告活著。

沒辦法,她孤兒出身,比不得其他明星背景深厚,更沒有且拒絕幹爸金主這種錦繡外力,因此始終不溫不火。

但就算如此,從業多年、擅長兼職,精打細算的她依舊是囤積了不少錢財。

只可惜千算萬算,陶湘沒想到她一條命竟然栽在了低血糖上。

低血糖對於少時孤苦的陶湘來說是個頑固的老毛病了,出事的時候,陶湘正連夜在拍一場落水戲。

成本極低的網絡劇,又是個戲份不高的配角,經紀人手下的幾個明星不高興接,於是就便宜了陶湘。

蚊子腿多少是點肉,她素來是來者不拒的。

與陶湘搭戲的是個新秀,空有一副好皮囊,演戲半點不會,不知又是哪個大佬塞進來的人,一整個劇組陪著她玩。

一遍遍地跳水,又一遍遍地NG。

因著是夏季,加上陶湘水性好,拍個落水戲跟玩似的,誰也沒有多想,就連陶湘本人也是這樣想的。

因此在最後一遍落水前,盡管腦袋有些暈昏,顯然是低血糖的症狀,她仍是咬著牙打算硬扛過這波。

甚至還想著等上岸了再吃顆糖緩緩,卻不想就此眼前永遠黑暗了下去。

無力在水中掙紮的窒息感猶如實質地梗在喉口,嚇得陶湘不敢再回憶,連忙捂著脖子驚惶地睜開眼。

她連連喘著粗氣,周圍依舊還是那個灰灰土土的小房間,外面的爭吵聲卻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陶湘穿來後所在的儼然是一個1966年城鎮普通居民家庭,家庭裏的大家長們是雙職工,都在附近的火柴廠裏上班。

他們生育有一個女兒,後來又在遠方表叔那過繼了一個兒子,前些年還收養了一個父母雙亡,與自家女兒同齡的侄女。

原身正是這個侄女,尷裏不尷尬的身份。

如今,這個家現在還面臨著更大的沖突。

眼下知青下鄉建設農村運動興起,根據時政,但凡家裏有兩個以上年滿十四歲的孩子,則必須出一個下鄉去響應國家政策。

而陶家三個孩子裏,滿足條件的有兩個,原身與她的堂姐陶蘭。

說是堂姐妹,其實兩人也差不了幾個小時,都是陶家妯娌在同一家衛生所一前一後生的。

不說原身,作為享樂主義者的陶湘當然是不願下鄉的,別說去那麽遠的陌生地方人生地不熟,其次,她也不確定自己可以適應鄉下那種勞作貧瘠的苦悶生活,想想就覺得痛苦。

可是縱觀眼下這個收容原身的叔叔家,對待她的態度也同樣耐人尋味。

侄女與親女,外人想總歸是放棄她的面子大,可偏偏夫妻倆竟是選了自己唯一親生的女兒去下鄉……

“吱嘎”一聲,薄薄的木板房門被人打開,一下子打斷了陶湘深想的思緒。

“湘湘啊,晚飯好了,今天要不出來吃?”房門外探進來一張帶著笑的婦女臉,三四十來歲的樣子,瘦削的面皮有些發黃,不笑時帶著絲天生的刻薄,好似難以相處。

不同於對待別人時的不耐煩,她面對陶湘時竟軟和了許多,語氣也是溫和殷切的。

蹙著眉頭的陶湘扶額從床上坐起身,饒是相處多日,但心中的感覺更古怪微妙了。

一時聽不見陶湘的回答,陶家嬸嬸又揚聲道:“頭還疼嗎?要不嬸嬸還是給你端進來吃?”

說到頭疼,陶湘就有些牙酸。

她穿過來時正是原身被打破頭咽氣的時候,於水中窒息的恐懼感還沒有散去,下一刻頭痛欲裂的劇痛就席卷全身,也就是求生欲高強的她咬著牙才忍了過來。

陶家嬸嬸說著就挪動腳步準備去端飯,聽到腳步聲離去的陶湘連忙阻住了:“哎嬸嬸,不用,我……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