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5/5頁)

陶湘甚至在裏面看見了顧同志和老顧的身影,兩人哪怕姿勢變扭,背脊也挺直。

第一次直面時代的瘤毒惡醜,難以置信的陶湘以為自己一定會失聲頓足,但是身體控制顯然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強一些,順利走到台前的她連貫地念完了手中的講稿,沒出任何差錯。

劇院裏全場掌聲不斷,當然不是因為她寫得好,而是因為稿子裏全是錄語之言。

這是人個拜崇的時期,鬥批與算清才是主流。

學習匯演結束了,烏煙瘴氣的鬥批大會正式開始,原本還算有秩序的劇院裏頓時嘈雜了起來,分不清是縣城還是村屯的人在大聲吼叫,念著不知哪來的批駁講稿,滿嘴空喊命革號口,引得一幫人跟隨附和。

氛圍越來越誇張,其中放下犯裏的本地農富、農中富是被“教育”得最慘的,幾乎所有民眾都參與了對他們的斥駁,哭訴著往日被主地欺壓的苦日子,努力宣泄出自身不滿,隨後將他們大打一頓出氣。

陶湘聽見不遠處大隊長正指著台上對陳丹桂厲聲告誡道:“看見了吧,要不是陶知青放你一馬,你也是蹲台上跪那的命!”

會場景象嘈雜,充斥著濃重的語言力暴辱羞,知青們都去聽貧農憶苦思甜了,陶湘站在中排席位間,眼中只瞧得見顧景恩和他的外祖父兩個人。

她看著別人作秀般罵辱推搡著他們,唾沫星子不要腎似的亂吐,一幀一頻都在眼中清晰慢放。

沉默忍受著的兩人面上沾著的白紙漸漸變濕,脊梁也被壓得更彎,像是低到塵埃裏去,陶湘細嫩的手指緊緊攢成了拳頭,眼眶泛著紅。

好在就快要過去了,天黑時便是散會的時候,苦難將被終結。

陶湘在心裏為顧家外祖孫倆計算著時間,卻只見趙家嬸子不知什麽時候冒了出來,正擠在舞台邊上往改勞犯裏陰沉盯伺。

婦女瘦削無肉的面頰上更顯刻薄了,黑黢黢的小眼珠子像是蟒類的眼,怎麽看怎麽陰冷,手裏還拿著一根不知從哪個地方掰下來的棍棒,尖頂猶帶著利刺。

陶湘見狀暗道不好。

果然,只見趙家嬸子像是找到了目標,捏緊棒子一個健步沖上台去,劈頭蓋臉就胡亂打向顧同志,嘴裏還喊著:“俺叫你不好好接受造改!叫你不好好幹活!”

她是為了報自己孩子們之前偷踩陶湘煤餅卻被顧景恩阻止捏了手的仇,趙家鄉下婦女背地裏儼然記仇得厲害。

周圍的人都愣了一下,但並沒有人阻止,反而還紛紛鼓掌叫好起來。

知識分子被認為是產資階級,活該接受農中下貧的判批教育。

趙家嬸子幹慣了活,力氣大得很,棒頭直直落在顧同志的背脊、肩頭。

只穿著單衣的顧景恩背部很快洇出血來,人卻咬著唇一聲不吭,額頭青筋直冒,著實駭人。

旁邊同樣趴跪在地上的顧老心疼得厲害,再這麽打怕是要出人命,他忍不住擡頭伸手去阻,卻被外孫子一把摁住。

噼裏啪啦打了約有二十來棒,趙家嬸子手裏沒力氣了,她丟開棍子,朝背上殷紅的顧景恩吐了口唾沫:“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了!”

“好!”周圍人又是一片喝彩。

大家像是在誇趙家嬸子的英勇,敢於同產資階級爭鬥,沒有人在意這是不是私下泄憤,更沒人關心台上那幫被鬥批得東倒西歪的資走狗。

只有陶湘始終死死盯著趙家嬸子,圓潤的杏眼彌漫出一股罕見的冷意。

感受到冰冷的注視,趙家嬸子四下張望著,在見到是陶湘後,略停頓了一下,旋即自然地移開視線,裝得還挺像那麽一回事。

陶湘將手裏的□□捏得吱嘎作響,實在是氣的很了,她此時多麽想讓對方也角色互換,嘗嘗被孤立鬥批的滋味,可惜還不到火候。

不過也快了,她會將顧同志今日所受的辱屈都加倍返還,希望那個時候的趙家嬸子還能有如今漫不經心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