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一   無形無聲

這一模一樣的環境中,明亮燈光下,卻躺著一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少女。她身上穿著一襲黃衫,頭上松松挽著一個留仙髻,腳上一雙素絲履,和失蹤那日一模一樣。

大明宮,即使已經入了夜,通明的燈火也依然照耀著每一個角落。燈光自下而上照亮亭台殿閣,顯得更加宏偉華麗,美輪美奐,仰之彌高。

兩輛馬車在大明宮東角門停下,他們下車,在手持宮燈的宦官們接引下,一路進內,直往位於宮城角落的雍淳殿。

但雍淳殿墻壁堅厚,又沒有在這邊開門,他們只能沿著高大的宮墻折而向西,一直走完南墻,轉角向北繼續走。那裏開了一道偏門,可以供人進出。

雍淳殿以前本擬作宮中庫房,因此高墻嚴密,只開了一個西偏門,正門開在北面。誰知因為太過嚴密陰暗,裏面藏的書畫絹帛都容易黴爛,所以只能棄了,又在庭中安置了兩座低矮假山,以沖淡庫房的那種古板,準備住人。

“誰知這宮中最嚴密的地方,居然也防不住那個傳言。唉,真是天意弄人啊。”崔純湛一邊說著,一邊引他們三人向內走去,卻聽得一陣喧嘩,裏面有數人正在爭論。

進門就是外殿,他們站在外殿上,見爭執的人赫然是瑯邪王家的幾個人。黃梓瑕一眼就看見了王蘊,其次是他的父親,刑部尚書王麟。

只聽王蘊說道:“王若是我們王家女,又原是定了夔王妃的,未出閣的姑娘,千嬌萬貴,怎麽可以讓仵作剖開身體驗屍?此事萬萬不能!”

王尚書苦悶道:“你也知道,你爹我是刑部尚書,於理於法,暴斃的人都該仔細檢查遺體,何況這件事牽連甚廣,影響如此巨大,我們要是不加查驗,不說難以對朝廷交代,對夔王府又要如何說?”

“難道準王妃被人剖屍檢驗,搜腸刮肚,夔王爺就面上有光了?此事就算誰都說行,我想皇後肯定是不準的!不信我現在就去找皇後。”

王蘊一點都不給自己的爹面子,正要拂袖而去,一轉頭卻見李舒白和黃梓瑕他們站在外殿遊廊上,不由得一怔。

李舒白臉上卻難得浮起一絲笑意,向著他們走去,說:“知我者王蘊也,我自然不願意讓仵作碰王若的遺體,所以已經帶了一個最佳人選來。”

王蘊一幹人趕緊見過了他,他示意周子秦去驗看屍體,說:“這位想必大家都是認識的,周庠周侍郎的公子,對於驗屍頗有造詣,是以我讓他跟我前來,也不用工具,只看一看王若的死因。”

“還是王爺設想周到。”王麟松了一口氣,立即應了。

周子秦向各位王氏族人告了罪,然後帶著黃梓瑕進入雍淳殿東閣。

東閣內燃起了千支燈火,照得閣內一片通明。

一切都和出事那天一模一樣,雖然經過了細細搜索,但搜查的人都時刻記得這裏是皇宮,竭力在過後恢復原樣。

而這一模一樣的環境中,明亮燈光下,卻躺著一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少女。她身上穿著一襲黃衫,頭上松松綰著一個留仙髻,腳上一雙素絲履,和失蹤那日一模一樣。

然而她全身皮膚已經潰爛烏黑,膿血橫流,早已看不出那張臉的本來面目,誰也無法從這樣的屍體上看出她曾擁有怎樣艷若桃李的芳華。

黃梓瑕默然凝視著她,一瞬間腦中閃過她失蹤那一日,鬢邊一支葉脈凝露簪,珠光玉顏相交映。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恍惚,她便抿住了嘴唇,走到屍體所躺的床前。

周子秦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又從身上摸出一雙鞣制得極薄極軟的皮手套戴在手上,這才俯下身,先捧住她的面容細看。

饒是黃梓瑕這樣見慣了屍體的人,也無法卒睹這樣膿血橫流、腫脹模糊的一張臉。她偏開了頭,問:“你不是沒帶工具嗎?這雙手套是什麽時候帶來的?”

“早上出門時。聽說興慶宮旁出命案,好像是被毒死的,我就趕緊帶上了,沒想到當時沒用上,現在卻用上了。”周子秦一臉嚴肅地解釋,俯身細看屍體的七竅,又掰開嘴巴查看裏面的舌頭牙齒,“驗中毒的屍體時,尤其是這種劇毒,萬一你在檢查時勾破一點皮膚,毒血滲進來,馬上就要糟糕,所以非戴著手套不可。”

黃梓瑕不想聽他說這些,只問:“死者既然穿著王若的衣服,那麽年齡身材什麽的,都對得上嗎?”

“死者是年輕女子,身材纖細高挑,五尺七寸左右。這樣的身高在女子中比較少見,基本上還算是符合。不知道王若的身上有沒有什麽黑痣、痦子、胎記之類的?”

“我想想看……”她努力回憶著自己之前與王若的接觸,“痦子和胎記什麽的倒是沒有,好像右手腕處有小小一點雀斑,你看看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