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二   隔墻花影

他忽然恍惚覺得這片雲朵也被塗抹在了自己一貫空無一物的人生裏。就像一個五月晴空一樣靈透清朗的少女,以猝不及防的姿勢,某一天忽然闖入他的命運之中。

不過這家店的驢肉湯餅確實好吃,兩人都吃了一大碗。今日店裏沒有其他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坐在店中看著這兩個客人,一個小宦官,一個公子哥,小宦官眉宇輕揚,有一種雌雄難辨的漂亮勁兒,吃著飯聽著公子哥說話,面無表情。公子哥一身衣服是絳紅配石青,浮華艷麗的撞色,一身掛了十七八個飾件,香袋、火石、小刀、玉佩、金牌、活銀墜,遠看跟個貨郎似的,一邊吃東西一邊嘴巴還滔滔不絕,令人嘆為觀止。

真是一對奇怪的同伴。

吃完飯,黃梓瑕走出這家店。外面是擁擠的人群。她在人群中看見一個人正在匆忙往前走,不覺低低地叫了一聲:“張行英?”

周子秦好奇地問:“他是誰啊,你認識他嗎?”

“嗯……他曾經幫助過我,現在被我拖累了。”她說著,嘆了一口氣,然後不自覺地便跟著他一路走去。

周子秦不明就裏,見她一路悄悄跟著,便也不多話,兩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慢慢跟著張行英。

張行英提著沾滿泥土的一麻袋東西,慢慢走進了普寧坊。黃梓瑕年幼時對京城十分熟悉,記得普寧坊中有一棵合抱的大槐樹,張行英的家似乎就在大槐樹的附近。

果然,大槐樹依然枝繁葉茂,張行英的家就在大槐樹的旁邊。正是初夏時節,樹下的石凳上,幾個婦人們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談天,看著自己的兒女們在樹下嬉鬧。

黃梓瑕慢慢走近張行英的家,他的院墻雖然只有半人高,但上面還紮了一片一人高的樹籬,剛好遮住了她的身影。她透過樹枝的空隙往裏面張望了一下,看見張行英把那個袋子中的東西倒出來,原來是一些剛剛采來的草藥,放在院子中的青石上晾曬著。

旁邊有個老婆婆看見了她,問:“這位官人,你找誰啊?”她認不出宦官的服飾,以為黃梓瑕是官差,面帶笑容地問,卻只敢看了周子秦一眼,仿佛怕被他全身金銀珠玉的光芒閃瞎了眼。

黃梓瑕趕緊說:“我是張二哥的朋友,過來看看他近況。”

“哦,張家小二?他不是被夔王府趕出來了嗎?現在跟著他爹在端瑞堂呢,說是學徒,其實據說是打雜,有時候遇上短缺的藥材,還要跟著采藥人進山呢,”老人家畢竟話多,一下子就全抖摟出來了,“前段時間不是說他在王府做錯了事,被打了三百軍棍趕回來了嗎,怎麽兩位還來找他……”

“二十軍棍。”她有點無奈,傳言真是離譜,打了三百軍棍還有人能活嗎?

“哦,總之就是被打發回來了,肯定是行差踏錯了,有人說啊……”老婆婆口氣興奮又神秘地打聽著,“據說和那位夔王妃的死有關啊?”

黃梓瑕更加無語了:“哪有的事!他離開的時候,夔王妃還沒有擇定呢。”

老婆婆便搖頭嘆氣,“哎,這麽好一個小夥兒,長得好,身材又高,不然怎麽能進夔王的儀仗隊呢?都是人尖兒才能被選上的!當初去的時候大家都羨慕得不得了,可沒承想就這麽幾個月,被打回來了。”

黃梓瑕怔怔站了一會兒,低聲說:“也沒什麽大事,夔王府不定還找他回去呢。”

“還有這樣的事?可他們都說夔王爺馭下最嚴,怎麽可能會讓犯過錯誤的人回去呢?”老太太左右一看,立即滿臉掛上詭秘神情,小聲地說,“哎喲你們不知道啊,以前我們街坊有十幾戶人家都托人說媒,想要把女兒嫁給他,現在倒好,連本來正在說的一門親事,現在都沒聲息啦——你看,還不如我兒子呢,早早就在劉木匠那裏學著,現在都快出師了!”

黃梓瑕默然許久,才轉身往外走去。婆婆在後面問她:“你不進去了?他今天在家呢。”

“不了,多謝婆婆了。”黃梓瑕說著,轉身向外走去。聽到身後老婆婆自言自語:“這挺好一小夥子,就是有點女人相,倒像個宮裏的小公公似的。”

周子秦忍不住哈哈笑出來,黃梓瑕卻沒心思理會他。他們出了普寧坊,一路行過大街小巷。直到來到寬闊的朱雀大街上,她才回過神,對周子秦說:“今日多謝你幫我到吏部查詢,等接下來有了什麽頭緒,我們再會吧。”

周子秦見她神情低落,擡手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啦,你那個朋友叫什麽……張行英對吧?別擔心,我幫你解決。”

黃梓瑕詫異地擡頭看他。

“我好歹在京城混跡多年,六部多少也認識幾個人。我一哥們剛好跟我說,禦林軍的馬隊最近要擴充人手。你是知道的,各衙門之間,馬隊是最風光的,每天騎馬在大街上巡視兩圈,穿著制服帶著刀,一大堆的姑娘小媳婦倚門偷看,找媳婦是絕對不用愁的。再有,每月的錢糧也多,這可是個肥差啊,好多人擠破腦袋走後門的,要不是你這個朋友長得挺拔英俊一身正氣,我還不敢引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