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六   假作真時

她一咬牙,抓住那只已經半腐的黏濕手腕,轉頭對李舒白說:“王爺,奴婢有話要說。”

      白色的靈幡在陰雨天中緩緩隨風輕擺,紙錢在院間如雪花般飄起落下,道士們輕誦《往生咒》,伴隨著閑雲等人的哀哭聲,王家蒙在一片肅殺哀愁之氣中。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到來時,瑯邪王家的哀事已經開始。

王若的靈位放置在靈堂正中,靈前擺放著香燭供品。雖然王若的死事出突然,但王蘊是極其能幹的人,做事有條不紊,一切哀禮在倉促間也能打理得井井有條。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在靈前上香完畢,王家一眾向他行禮致謝。他還禮後向著王蘊說道:“事發突然,你近日必定辛苦了。”

王蘊今日穿著一件素絲單衣,外面罩了一層麻衣,但死者畢竟只是自小來往不多的族妹,雖然面上似有隱憂,也不見得多悲切,只說:“是我分內之事。”

靈堂內侍女啼哭,氣氛壓抑,李舒白與他走到門外,站在檐下台階之上,問:“她父母未曾趕到嗎?”

“事發突然,哪裏趕得及?只能是先遣人回家中報喪,讓她家人出瑯邪迎接了。”

李舒白默然,目光轉而向後,看向放置在靈堂後的棺木。

露出一角的黑漆棺木已經蓋好,顯然是不準備讓人瞻仰遺容了——那樣一張臉,也確實沒必要。

站在李舒白身後的黃梓瑕,分明感覺到,自己與他都在考慮如何能順理成章開口,攔下這具即將被運送出京的遺體。

正在他們準備開口時,外面門房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王蘊面前,勉強讓自己說話順暢一點:“少……少爺!皇上和皇後前來致祭了。”

一聽這個消息,別說黃梓瑕,就連李舒白也覺得詫異。王皇後畢竟是王家的人,過來拜祭族妹還算情有可原,但皇上過來,又是為了什麽?

唯有王蘊淡定自若,顯然宮裏人早已知會過他家。

不過,看到王家上下全忘了哀切,一個個整肅衣冠到門口迎接禦駕,甚至幾個族中的年輕人還面露喜色時,黃梓瑕頓時了然了。

難怪宮中傳說,皇帝性子溫和平順,與他相比,王皇後則更有威儀,凡是王皇後所求,他一律應允,從不拂逆。譬如上次王皇後要禦林軍與夔王府侍衛兩百人同時在雍淳殿護衛王若,也只需一句話,皇上便準許了。京中玩笑傳言說,“今上崇高,皇後尚武”——兩人的相處模式,赫然就是高宗與武後的翻版。

所以,就算王皇後為了王家的聲勢,請皇上與她一同到王家致祭,那也不是什麽難事,估計只是一句話而已。

帝後此次到來是微服,只帶了數十人隨侍。兩人都是素白緙絲常服,皇帝戴了白紗帽,皇後頭戴著粉白色珠花步搖,通身的素凈卻越發凸顯了她墨染般的頭發、點漆似的雙眼、胭脂薄薄沾染的唇,顯得整個人如畫中縹緲的神子,太過美麗反而令人無法明確地看清她周身一切。

帝後一起到靈堂,皇後給王若上了一炷香,皇帝則找刑部尚書王麟略問了一下此案進展,知道至今依然沒有頭緒,便不悅地說道:“皇宮中出這樣的事情,真是亙古未有。卿身為刑部尚書,又是王家中流砥柱,相信定會對此案多加心思,不至於最後拖延成積年陳案吧。”

“是,卑職與大理寺崔少卿一直有聯系,目前他亦是束手無策。”王麟是死者親屬,按律不能主持此案,因此崔純湛才是本案的負責人。

皇上揮揮手示意他退下,待擡頭看見李舒白,才面露微笑,示意他跟自己出外。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身後,隨著兩人走到靈堂外,脫離了那青煙繚繞的環境,頓覺舒適不少。

皇上問道:“四弟,此次王家女之事,你有什麽想法?”

李舒白說:“命運無常,天時往往出人意料。”

皇帝也自嘆息,又問:“朕在宮中,也聽得許多傳言,說此事與龐勛有關雲雲,你意下如何?”

李舒白搖頭道:“恐怕未必。”

“哦?四弟心中對此案已經有了把握?”

“臣弟日常忙碌,哪能有什麽發現?只是我身邊的宦官楊崇古,對於此事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李舒白回頭示意,黃梓瑕趕緊躬身朝皇帝行禮。

“楊崇古,不就是上次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個小宦官嗎?能從別人寥寥幾句話中就清晰準確地了結一樁疑案,這可是個人才啊!”皇上也是對她記憶猶新,“不知這回,他又有什麽發現?”

“以她看來,此事牽連極廣,時間從十六年前至今,地域從長安到揚州,絕非寥寥數語所能概括。” 

皇帝神情略有詫異:“之前聽說龐勛舊部復仇,朕已經十分驚訝,如今聽起來,似乎內幕比這個更加深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