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八   水佩風裳

明明暗暗的光,深深淺淺的影,寂靜無聲的流年。光影遊弋在他們兩人之間那相隔兩尺的空間裏,恍若凝固。

當日下午,宮中傳來消息。王皇後因堂妹去世,哀痛成疾,被移送至太極宮養病。宮中事務由趙太妃與郭淑妃代為處理。

“自高宗與武後移居大明宮之後啊,太極宮便一直閑置,只有幾位年老太妃居住。如今王皇後被送至太極宮獨居,據說呢,是王若之死不祥,所以王皇後才被皇帝送去離居,其實就相當於是遷居冷宮了。”

夔王府的那位盧雲中盧小公公依然對於宮闈秘事充滿了興趣。在王府宦官一起用晚膳時,興致勃勃地點評著天下風雲。

“世上哪有皇後幽居別宮的事情啊!”

“哎你別說,漢武帝和陳阿嬌不就是現成的先例嗎?”

“依我看啊,王家這回,真是糟糕了!”

黃梓瑕漫無情緒地收拾了碗筷,站起身送去廚房。

“哎哎,崇古,那天你不是跟著王爺去王家祭拜那位王若姑娘了嗎?你快點說一說,據說當天皇後哭得鬢發淩亂,面無人色,是真的嗎?”

黃梓瑕“啊”了一聲,慢慢地說:“是啊,王皇後很傷心。”

“聽說你在靈堂上還替女屍戴手鐲了?哎喲……你還真是令我們敬佩啊!”

“嗯,”她對眾人敬畏的眼神視而不見,無所謂地點點頭,又忽然想起一事,“王家的下人有沒有說其他的?京城傳說是怎麽說的?”

“沒啥啊,這不還是你揭發的案件嗎?王家姑娘身邊的那兩個丫頭和龐勛殘部勾結,然後害死了王家姑娘——哎,你趕緊給我們講講詳細的情況啊!”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沒什麽可說的了。”她端著碗趕緊回頭就走。笑話,她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在短短時間內編圓一個閑雲冉雲殺害王若的故事?

她把碗筷送到廚房,剛剛出來,就被門房叫去了。

如今剛剛跟著王皇後移居太極宮的大宦官長慶來了。

雖然淪落到了太極宮,長慶眉間似有隱憂,不過那種宮中數一數二大宦官的氣派還是一點不少,微揚著下巴用鼻孔看人:“楊公公,皇後殿下召見你,說有人想要與你一敘。”

有人……皇後那邊想與她見面的人,自然該是王若——不,應該說,是小施。

她與小施相處時間雖然不多,但彼此感情甚好,而且她也恰好有事情要問她,以補完此案中自己尚不知曉的地方。

“公公稍等。”黃梓瑕不敢怠慢,回自己房中換好衣服。

就在走到半路時,她駐足想了想,終於還是拐了個彎,決定先去跟李舒白說一聲。

夏日漸熱,李舒白如今經常在臨湖的枕流榭中。

黃梓瑕過去時,他正一個人負手望著面前的小湖。初夏的湖面,高高低低的荷葉舒展在水波之上,在剛剛亮起的宮燈光芒之下,荷葉上蒙著一層晶瑩的銀光,仿佛積了一層薄雪或淡煙,朦朧幽遠。

她站在對面,遙遙望著他,還在想是不是要過去特意說一聲,卻發現他已經轉過頭,看向了自己。

於是她隔著小湖向他行禮,準備離開,卻發現他微擡右手,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

黃梓瑕遲疑了一下,但想想畢竟還是要靠他發薪俸的,於是趕緊跑過去。

“天將晚了,要去哪兒?”

“皇後派長慶召見我,說是有人要見我。”

“哦。”他平淡地應了一聲,揮揮手示意她離開。但就在她剛剛轉身準備離開時,她忽然覺得膝蓋後方被人一腳踹中,右腳一麻一歪,整個人頓時控制不住重心,撲通一聲,一個倒栽蔥就紮進了荷塘中。

幸好荷塘並不深,黃梓瑕又熟悉水性,她掙紮著爬起來,站在荷葉堆中仰頭看著上面的李舒白,郁悶地問:“為什麽?”

他不回答,只負手站在岸上,不言不語地瞧著她。

黃梓瑕悻悻地捋了一把滿是泥水的臉,踩著荷塘邊的太湖石爬上岸來,一邊擰著自己往下淌水的衣袖,一邊說:“王爺您是什麽意思?這下我得先去沐浴更衣才能進宮了,又得耽擱多久……”

話音未落,她眼角的余光看見李舒白的衣服下擺又是一動。她立即往旁邊跳了一步,準備避開他這一腳,誰知李舒白這一腳卻是橫掃過來的,她這一跳根本就避不開,頓時又被踢進了荷塘中。

滿湖動蕩,被她墜落的身體激起的水花傾瀉在周圍的荷葉上,荷葉頂著水珠在她身邊搖搖晃晃,宮燈光芒下,只見滿湖都是散亂的水光,映得黃梓瑕眼前一片光彩離合。

在這波動的光線中,她看見站在岸上的李舒白,唇邊淡淡一絲笑意,晚風微微掠起他一身天水碧的輕羅衣,那種清雅高華的氣質,簡直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