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二  天降雷霆

薦福寺這場盛大的法事,如蠟燭上那些栩栩如生的龍鳳花紋、天花亂墜一般,全都碎裂在塵埃裏。

大唐,長安。

當今世上,最繁華昌盛的城市。貞觀的嚴整、開元的繁華,到鹹通年間已經發展到了旖旎奢靡。

大明宮、太極宮之外,長安七十二坊整齊排列,方方正正坐落於大街小巷之間。

長安城正中間,是開化坊,薦福寺便坐落於其中。

薦福寺當年曾是隋煬帝與唐中宗的潛龍舊宅,則天皇帝將其獻為佛寺,替故高宗皇帝祈福。寺內的名花古木、亭台戲園依然如當年一般留存著。

正值六月十九,觀世音得道日。薦福寺內人頭攢動,摩肩擦踵。以水景著稱的寺內,放生池周圍雖足有兩百步,但也架不住善男信女都買了各色小魚放生,弄得放生池擁擠不堪。

久不下雨,天氣悶熱,整個長安一片燠熱。汗流浹背的人們不勝其苦,卻還是一個勁兒往前擠著,將手中的魚放到池子裏去。

在一片人潮洶湧中,唯有回廊外拐角處尚有一處空閑,一樹榴花灼灼欲燃,耀眼鮮明。樹下一個穿天水碧羅衣的年輕男子長身玉立,他負手看著面前的人潮,不言不語間自有一種清雅高華的氣質,令這樣的天氣似乎多了一點清冷。

他的目光越過面前喧鬧的人,看向正在努力擠向放生池的人群。烏壓壓的人群之中,有個人特別顯眼。倒不是他長相端正清俊,而是因為他穿了一身鮮艷無比的杏黃色襕袍,那艷麗的黃色在人群中幾乎發光一樣刺眼。

那人一邊使勁往前面擠,一邊回頭招呼:“崇古,快跟上,別擠散了!”

跟在他身後的是個穿著絳紗單衣的小宦官,蓮萼般下巴尖尖的一張臉,五官極其清致,身形纖瘦。他沒有戴冠,頭發綰成一個發髻,上面插著一支銀簪,簪頭是透雕成卷草紋樣的玉石。

這兩人,當然就是周子秦和黃梓瑕了。

此時此刻,這兩人的手中都和別人一樣,捧著一張大荷葉,荷葉中盛著活魚,準備去放生。可這樣擁擠的人潮,讓黃梓瑕簡直連穩住身子都難,她只能努力護著自己手中的荷葉,不讓水全都流掉。

石榴樹下的李舒白看著他們的狼狽相,無語地將自己的目光轉向頭頂的天空。

陰郁的天色,隱隱波動的雷電,壓抑至極的氣息。眼看著要下卻就是下不下來的這場雨,讓京城籠罩在一片沉悶之中。

這邊周子秦和黃梓瑕終於放棄了,灰溜溜地捧著荷葉中的魚回來。

“太可怕了!那水面被魚擠得,放眼看去一片紅彤彤,簡直連插針都難,別說放生了!”

李舒白聽著周子秦的感嘆,冷冷瞥了黃梓瑕一眼:“我就說別來湊熱鬧。”

黃梓瑕郁悶地看向周子秦:“還不是某個人硬拉著我去買魚。”

“還……還不是因為這是十年難得一次的大法會嗎?大家說很積功德的。”周子秦低頭看著荷葉中準備放生的魚,無奈嘆了口氣:“還是帶回家去蒸了吃掉吧。”

“嗯,幸好買了條大的。”黃梓瑕附和著,隨手將自己荷葉裏的魚倒到周子秦的荷葉中,說:“都給你吧。”

擁擠的荷葉中,兩條魚碰在一起,活蹦亂跳,濺了周子秦一臉的水。

周子秦苦著一張臉,問:“為什麽?”

“你擅長吃魚。”她說著,轉身跟著李舒白向前面的佛殿走去。

“崇古,你不能這樣啊……”周子秦淚流滿面,卻又舍不得放下這兩條肥胖的魚,只好捧著荷葉一路小跑追了過去。

前方是供佛的正殿,大殿前香客遊人擁擠不堪。巨大的香爐內燃著香客們投入的香餅子和香塊,青煙裊裊上升,在空中匯聚成虛幻雲朵,讓整個大殿看來都顯得扭曲。而香爐左右更是燃著兩根足有一丈高的香燭,高與殿齊,令人咋舌。

巨燭中摻入了各種顏色,原本只有黃白兩色的蠟變得五顏六色,而且這顏色還是貼合著外面繪制的翔龍飛鳳而調制。只見金龍與赤鳳在紫色雲朵、紅花綠葉之中穿行,又被巧手雕得浮凸立體,栩栩如生。蠟燭上方是吉祥天女散落亂墜的天花,蠟燭下方是通草花和寶相蓮,萬花絢爛中簇擁著五色龍鳳祥雲,一派瑞彩輝煌,令觀者無不贊嘆。

“這對蠟燭出自呂家香燭鋪的呂至元之手,據說他為了顯示誠意,沐浴焚香後一個人關在坊內制作了七天七夜,果然非同一般啊!”

“我還聽說,他今天早上親自送了這對蠟燭過來後,就因為太過勞累暈倒被擡回家了。之前他女兒要碰一碰這對蠟燭,都被他罵了一頓,嫌女人汙穢——你知道這呂老伯,京城出名的糟踐女兒,每日間只說女兒是賠錢貨,這不還出了那件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