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五  濃墨淡影

先皇為何在病中,繪下一幅內容是人被雷電劈後燒死、人在籠中困死、人又被大鳥啄傷的三塊亂七八糟的塗鴉在紙上?

普寧坊的大槐樹下依然圍坐著一堆閑人,正在口沫橫飛地傳播閑言碎語:“哎哎,那個老張家的二兒子,昨天被端瑞堂趕回來了,你們知道嗎?”

“趕就趕嘛,人家現在白撿了個漂亮媳婦兒,抵得上在端瑞堂幹一輩子了!”

“哎你別說,我覺得那小姑娘有點不對勁,昨天半夜啊,我就聽到他家院子裏傳來隱隱約約的年輕女人抽泣聲!真瘆人啊……是不是被張行英給打了啊?”

“不會吧?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啊……”

聽著別人的閑言碎語,張行英有點無奈而尷尬地看著他們,結結巴巴地解釋說:“其……其實他們說的是阿荻,她不是我遠房親戚,我看她無父無母倒在山路邊,挺可憐的,就把她帶回家了。我們……我們挺好的,準備過幾個月就、就……”

眾人看著他的大紅臉,頓時了然,周子秦和他打過一場球,儼然已經是兄弟了,立即起哄:“好啊,什麽時候成親,我們來喝喜酒!”

“還沒定呢……最主要現在家裏也沒啥錢。哦,各位請往這邊走。”他拘謹得幾乎要找個地洞鉆下去,趕緊領著他們往家裏走。

張家雖然不大,但院子不小,收拾得著實幹凈整齊。

院外是一排木槿花樹籬,左邊一株石榴樹,右邊一個葡萄架,架子下放著石桌石凳。屋旁還引了外面的水渠進來,設了一個小池子,裏面養了三四條紅鯉魚,池子邊一叢菖蒲,數株鳶尾,清新可愛。

此時正有個少女蹲在小池邊清洗剛摘下來的白木槿花,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她站起回頭,驚惶不安地掃視著面前這群人,直到看見張行英才松了一口氣,訥訥叫他:“張二哥。”

“阿荻,那個……早上出門的時候,你說幫我做古樓子的,然後他們是、是……”

“是朋友,張二哥的朋友,慕名來吃你做的古樓子。”昭王哈哈笑著,打斷張行英的話。

名叫阿荻的少女長相十分清麗,跟手中水靈靈的木槿花似的,雖然不算什麽艷麗名花,但那種清新嬌嫩的少女氣息格外動人。她似乎十分怕生,只略微向他們點了下頭,便低頭端起洗好的白木槿,一轉身就進了屋內。

張行英趕緊招呼大家進屋坐,昭王卻擺手,命人把酒擺到葡萄架下,隨意就在石凳上坐下了,對鄂王說:“這小院子真不錯,比七哥你那個茶室有趣多了。”

鄂王李潤無奈笑著,示意黃梓瑕和周子秦也都坐下。

張行英從裏面端出個足有一尺直徑的古樓子,放在桌上。這餅烤得焦脆燦黃,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眾人都迫不及待掰了一塊品嘗,羊肉的香混合在餅皮的脆裏面,入口的那種鮮美,不似人間美味,叫人直欲升仙。

幾個人剛打完球饑腸轆轆,更覺這個古樓子味道絕妙。昭王幾乎搶了一半捧在手上吃,問:“張行英,這是剛剛那位姑娘做的?”

張行英點頭,說:“她說再給做個木槿蛋花湯,各位先慢點吃,我去幫忙。”

他說完,飛也似的跑裏面去了。黃梓瑕手中捏著一塊餅,踱步到門口一看,那位阿荻姑娘正在灶台邊打雞蛋,張行英坐在那兒燒火。

火苗子在膛中吞吐,一片柴灰飛出來,粘在了張行英的臉上。阿荻輕聲喚他,指了指臉頰,張行英擡頭看她,胡亂將自己的臉抹了幾下,那柴灰卻在他臉上被塗抹成了一片。

阿荻搖頭無奈,只能走到張行英身邊,彎下腰,擡起袖口幫他輕輕擦去那片灰跡。

張行英擡頭朝她一笑,笑容有點傻乎乎的,在灶中偶爾竄出來的火苗映照下,微帶暈紅。

黃梓瑕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她想起某一年的春日,某一個人,為她爬到山壁上采一朵開得最盛的花朵時,臉頰上也是蹭上了一片塵埃。

那時的她,也是這樣用袖口幫他輕輕擦去,與他相視而笑。

大約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是這樣的吧。

她臉頰上的笑容還未褪去,心口已經感覺到劇痛。那種近乎於鈍刀割肉的疼痛,讓她只能扶著墻,慢慢地蹲下去,抱緊自己的雙膝,拼命地喘息著,讓自己維持平靜。

那個人,已經與她恩斷義絕了。

而她卻為了他,成為了被四海緝捕的屠殺親人的兇手。

若沒有愛上他,或許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的祖母與叔叔,依然在蜀中幸福地生活著,一切噩夢般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崇古,崇古?”

她聽到周子秦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擡起頭,果然看見周子秦的面容,關切而緊張:“崇古,你怎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