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六  青梅余味

“黃梓瑕,不管你身犯何罪,不管你身在何處,只要我不同意退婚,你今生今世就只屬於我,而不屬於任何人。”

酉初,黃梓瑕如約來到王家。

明月東出,花影橫斜。王蘊在王家花園中臨水的斜月迎風軒等候著她。

清風徐來,她看見王蘊獨自負手而立,月光自枝葉之間篩下,如在他的白衣上用淡墨描摹了千枝萬葉。他的神情隱藏在淡月之後,望著沿河岸徐徐行來的黃梓瑕,目光微有閃爍。

黃梓瑕忽然在一瞬間有了勇氣,她看出了對方內心的忐忑遲疑並不遜於自己。

她面對的對手,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可怕。

所以她加快了腳步,來到他面前三步之處,襝衽為禮:“王公子。”

王蘊目光暗沉地盯著她,許久未曾說話。

她直起身,恭恭敬敬將那把扇子呈到他的面前:“之前多謝王公子借我扇子,此次特地奉還。”

他終於笑了一笑,擡手接過那把扇子隨手把玩著,開口問:“怎麽今日不在我面前繼續隱藏了?”

她低聲說:“欲蓋彌彰,沒有意義。”

王蘊的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他是典型的世家雍容子弟,即使心緒不佳,笑容卻只帶上淡淡嘲譏:“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現在本應該已經是夫妻了——然而如今你我的初次正式見面,卻變成了這樣。”

黃梓瑕避而不答,聽出了他溫和聲音下深埋的挖苦與嘲諷。她深埋著頭不敢看他,只低聲問:“不知王公子是什麽時候知道我真實身份的?”

他凝視著她緩緩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你像我記憶中的某個人,但是當時一時還不敢認,因為你的身份,是堂而皇之的夔王府宦官。後來,你指證了皇後,破解了王若那個案子之後,我就知道了,我想你肯定就是我一直掛念著的人。”

黃梓瑕咬住下唇,低聲說:“過往種種事情,都是我對不起王公子。今日,我是特來向您道歉的,望您原宥我過往種種不是,黃梓瑕今生今世將竭力彌補,使王公子不再因我蒙羞。”

王蘊沒想到她能這樣坦然認錯,不由得怔了一怔,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也不由得稍微和緩了一些。他望著她低垂的面容,許久,終於長出一口氣,說:“但你何苦為了那個人,而殺害自己的親人呢?”

“我沒有,”胸口處仿佛傳來傷痕迸裂般的疼痛,黃梓瑕強自壓抑,顫聲說道,“我易裝改扮,千裏迢迢來到京城,就是為了借助朝廷的力量,擒拿真兇,洗雪我滿門冤屈!”

王蘊默然許久,才說:“有些事,或許是天意弄人,請你節哀。”

她咬住下唇,默然點頭,但她盡力抑制,終究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他見她臉色蒼白,卻倔強地抿緊嘴唇的模樣,心口不由得湧起一絲復雜的意味,忍不住低聲對她說:“其實我從不相信你會是兇手。我一開始以為,你會去投奔父親的舊友,所以也曾多次到你父親的熟人府上去試探,卻都未曾發現你的蹤跡。只是怎麽都沒想到,你居然會搖身一變,成為夔王身邊的宦官。”

“這也是機緣巧合,我路上出了些狀況,遇見了夔王。他與我定了交換條件,若我能幫他解決一件事情,則他也會幫我洗雪冤屈,幫我到蜀中翻案,”黃梓瑕垂下眼睫,黯然道,“只是我沒有想到,他委托我解決的,正是他的婚事,涉及貴府秘事。”

“這也是無可奈何,怪不得你,”王蘊說著,又低嘆一聲,說,“上午擊鞠時,我態度也很急躁,請你不要介意。”

他對她這麽寬容,反而先為自己的態度抱歉,讓黃梓瑕頓時深深地心虛起來。

兩人到軒內坐下,相對跪坐在矮幾左右。四面風來,水動生涼,外面的波光與室內的燈光相映合,明亮而迷離。

王蘊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只給她布下點心,說:“上次你來我家時,我看你十分喜歡櫻桃畢羅。如今櫻桃已經沒有了,你試試看這個青梅畢羅。”

青梅畢羅放在白瓷盞中,上面堆了絞碎的玫瑰蜜餞,殷紅碧綠。甜膩的蜜餞與酸澀的青梅混在一起,融合出一種完美的味道,作為餐前開胃簡直精彩絕倫。

見她喜歡這道點心,王蘊便將盤子移到她面前,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青梅這種東西,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但其實這種東西酸澀無比,只有配上極多的蜂蜜,才能將其腌漬得可以入口。”

黃梓瑕聽他話中另有所指,便停了下來,擡眼看他。

而他的目光凝視著她,聲音平緩:“若沒有蜂蜜,還執意要摘這種東西吃,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黃梓瑕垂下眼,咬住下唇靜默了一會兒,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知其味者,或許無法切身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