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七  豆蔻韶華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聽聞這“豆蔻”二字最妙,駙馬面容湧上一絲黯淡,卻只是笑笑無言。

黃梓瑕仰望長空,咬著自己的舌尖,讓恍惚的神思在尖銳的疼痛中迅速聚攏。

她用力地呼吸著,努力讓胸口的劇痛平靜下來。

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想著,魏喜敏的死、駙馬的墜馬、公主的夢,黃梓瑕竭力尋找這三者的共同點,以求讓自己的注意力從禹宣的身上移開。

沿著合歡樹小徑走到月門時,她已經平靜下來——至少,外表已經完全如常。

垂珠正在月門口等她,笑著迎上來道:“駙馬爺住在宿薇園,我引公公過去吧。”

“多謝,勞煩姐姐了。”

垂珠抿嘴一笑,在前方帶路。走到一座門前時,她正想推門,又趕緊將手垂了下來,領著她往另一條較遠的路上走。即使是不知府中院落分布的黃梓瑕,也知道她分明拐了一個彎。

她回頭看看那座鎖上的院門,假裝不經意地問:“那邊是什麽地方,怎麽鎖著呢?”

垂珠躊躇著,遲疑道:“那是知錦園,裏面種了許多芭蕉鳶尾,夏日避暑本來最好。但前個月開始,那裏便有人半夜啼哭,大家都說——”垂珠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低聲說,“都說有不幹凈的東西呢。公主便命人請了道士來作法,並將院門鎖上了,據說裏面怨氣要凈化十年才能再開呢。”

黃梓瑕自然不信鬼神,不過她還是遙遙望了一眼知錦園,將這個院子放在了心上。

駙馬居住的宿薇園,裏面遍植紫薇。如今正值花期,裏面的花開得累累垂垂,一番熱鬧景象。

駙馬正與崔純湛相對談笑,看見她被侍女引進來,韋保衡笑道:“楊公公,我們正在說昨天那場球呢!你身手真是不錯,哪天有空我們再戰一場吧?”

黃梓瑕笑道:“哪裏,駙馬才是擋者披靡,令人敬服。”

崔純湛則不敢置信地打量著黃梓瑕:“什麽?楊公公擊鞠很厲害?真是看不出來。”

“人不可貌相吧?”韋保衡笑道,“本來王蘊請我出場時我還說,周子秦完全外行人,那個大個子張行英家裏連馬都沒有,還有一個楊公公,我就算一個人對他們三人也是仗勢欺人啊,居然還和王蘊聯手,簡直是恃強淩弱了!哈哈哈,沒想到最後卻輸在他們手中了。”

崔純湛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昨日那場球不是由於你的馬出了意外,所以中止了嗎?”

“哎,輸就是輸了,而且夔王都上陣了,我還敢打下去?”他說著,朝黃梓瑕笑道,“說起來,楊公公你面子真大,京中能召集三位王爺替你打比賽的,你算是第一位了。”

“哪裏,幾位王爺也是因為知道對手是駙馬您,所以才肯下場的,我哪有這麽大的面子。”黃梓瑕趕緊說道。

“唉,可惜我這回丟臉丟大了,居然中途墜馬,多年英名一朝喪啊!”韋保衡說著,卻毫無懊惱的模樣,笑嘻嘻地卷起自己的衣袖給他們看,“瞧見沒有?身上最大的一片傷痕,長二寸,寬半寸,擦傷。”

崔純湛又好氣又好笑,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肘上:“去去,堂堂男子漢,破這麽點皮好意思搽藥!”

“公主說了,身上破那也是破,破了相,就當不了駙馬了,”他振振有詞地說著,又對黃梓瑕說,“楊公公,你說這事吧,我昨天也想了許久,可就是想不明白。你說我隨手牽的這一匹馬,到底什麽時候被人動的手腳?我思前想後,似乎別人不可能有下手的機會。”

“我如今也尚無頭緒,此事大約還需要我們再繼續調查。”黃梓瑕說著,又問,“不知駙馬身邊可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人,或者值得注意的事?”

韋保衡皺眉想了許久,說:“好像沒有。”

“嗯……”黃梓瑕還在沉思,他忽然又一拍桌子,說,“有!最近認識了一個人,真是咄咄怪事,難以言表!”

“什麽?”黃梓瑕與崔純湛趕緊問。

“一個小宦官,長得清清秀秀纖纖細細的,打球卻比左金吾衛一群大老爺們還強悍,這就是我最近遇見的最大怪事了!”韋保衡說笑著,眼神卻若有似無地盯向墻看。

“駙馬爺,您就別開玩笑了吧!”黃梓瑕苦笑,隨著他的目光站起來在屋內走了兩步,她看到墻上掛的一幅字畫,艷紅的一枝豆蔻,似有若無的兩抹綠葉,旁邊寫的是杜牧之詩——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黃梓瑕看到落款,不由得贊嘆道:“駙馬爺真是書畫雙絕。”

“什麽書畫雙絕,我在國子監的時候,天天和周子秦一起逃學去爬樹抓鳥,”韋保衡揮手笑道,“還不都是我爹逼我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