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九  楊花蹤跡

她望著李舒白,默默在心裏想,這可怕的記憶力,會不會連十年前某一天早上起來,窗前的樹上有幾片葉子都還記得?

有時候,黃梓瑕真的是佩服李舒白。

別的不說,一個人可以什麽事情都管,什麽衙門都操心,什麽外邦都要打交道,也不能不算是一種奇跡了吧。

她這樣感慨著,在戶部蜷著腳嗑瓜子,拿著剛從大理寺拿過來的卷宗,想著那個案件,一邊順便陪著李舒白處理各種案宗。

“王知事,這是你前日撰寫的律疏編注,第三十七頁有一處月份出錯,第十六頁、第五十四頁各有人名錯誤,你可再校對一遍。徐知事,你把蔣偉旭歷年的升遷調過來,應該在存档處第一排第四間档案房第十二排架上,皇上明日早朝要擢升他,到時記得進呈禦覽。張知事,你明日知照程侍郎,關於史承曜調任雲州刺史一事駁回,史承曜叔父昔年曾於雲州犯案,依例需避諱,三年前曾任兗州刺史的梁庭芳丁憂即將期滿,可任此職……”

黃梓瑕覺得自己的瓜子真的嗑不下去了。

她捏著瓜子,默默在心裏想,這可怕的記憶力,會不會連十年前某一天早上起來窗前的樹上有幾片葉子都還記得?

不多久,戶部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他帶著她前往工部。即將前往蜀中,如今各衙門都有大堆的事情需要他迅速去處理完,不然離不開京城。

工部的人看見李舒白,頓時上下狂喜,只需上半天班卻特意等夔王到傍晚的工部尚書李用和自不必說,連門口的牽馬人都喜形於色。

黃梓瑕一看見那大堆的賬簿,上面滿滿全是赤字,頓時了解了他們的痛苦——攤上當今皇上這樣喜歡營建行宮離院的人,簡直是本朝工部的大不幸啊!

李用和每交代一次賬目,都要痛苦一番:“去年,同昌公主出閣,營建公主府簡直是掏空了國庫,今年初,又營建了建弼宮,到現在亭台樓閣尚有不齊,實在是不知道從哪兒籌錢了。可現下,又到了不得不花錢的地步——就在前日的暴雨中,京城南面地勢低窪的幾個坊市都被水淹了,下水道壓根兒排不出去,積水最深處足有丈余啊!王爺您也是知道的,上頭的明渠還好,這地下暗渠的錢,是怎麽花都不知道的,那些工人在地下亂挖一氣,負責水道的人也只能站在上面看一看,看外面清理得整齊,就要結錢,其實裏面到底怎麽樣,誰知道呢?這不前月剛剛疏通過的水道,已經堵住了,昨天,隸屬我部的陸知事,竟掉在水裏,淹死了!現在京城裏議論紛紛,都說是我們工部自作自受,簡直讓我部無地自容啊!”

李舒白微皺眉頭,接過賬本,卻沒說什麽,坐下來開始翻看。

所有人都忙著替他端茶倒水,跟伺候救星似的,黃梓瑕這個正經的小宦官倒沒了事情做。

她左右無事,便將自己頭上的簪子拔出來畫了一下薦福寺的布局,推算了一下當時情形。

蠟燭被雷劈中而爆炸時,嫌疑人之一呂至元身在家中,有大夫及街坊等多人證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除非,找出他相隔半個長安也能對魏喜敏下手的辦法。

嫌疑人之二,張行英。魏喜敏身上著火的那一刻,剛好是他替滴翠撿拾帷帽而接近巨燭的時候。他是否有可能在看見魏喜敏的那一刻,為了替滴翠報仇而推倒蠟燭,將魏喜敏燒死?

嫌疑人之三,呂滴翠。魏喜敏既然在蠟燭旁邊,必定同時也離滴翠不遠。她家中制作蠟燭多年,或許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讓身旁蠟燭炸裂?

她想了想,又寫出第四個可能,張行英與呂滴翠聯手,在薦福寺內殺害魏喜敏。

猶豫了一下,又寫下第五個可能,呂至元與滴翠合謀,人前演戲,殺死魏喜敏。

但她看著第五個可能,又嘆了口氣,慢慢把它劃掉了。

所以目前已經浮出水面的,就是如此。

她又取出李舒白轉交給她的大理寺調查資料,看著紙上列舉的人名一一對照。

這是當日駙馬韋保衡受傷時在場及不在場的所有有關人等,左金吾衛的馬夫、擊鞠場的清理人等全部列舉於上,並應黃梓瑕要求,理出了他們是否曾與駙馬接觸的過往。

然而,黃梓瑕看著上面一排“與駙馬未曾謀面”“曾於衙門口見過一面”“曾替駙馬所騎之馬喂過草料”之類的話,不由得扶額輕嘆,頭大如鬥。

“怎麽了?看起來你比我還煩。”

身後這冷淡清冽的聲音,必然來自李舒白。

她無奈道:“要是我能與你一樣,對京城所有人了如指掌就好了。”

“怎麽可能。京城百萬人,我就算天天上街也看不遍這麽多——而且,沒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個人,就算是朝夕相處,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