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十一  羅衣風動

他端坐在同昌公主面前,坐姿挺拔而舒展。無可挑剔的儀態,皎潔清朗的面容,散發著一種清冷而幽微的,如同下弦月般的光華。

感覺……自己沒做錯什麽呀!

黃梓瑕簡直覺得自己太委屈了。她好歹為夔王府省了一頓飯呢,不知那位大爺到底為什麽甩臉色給她看。

“崇古,想什麽呀?”

周子秦搶著給她的碗裏夾了個蹄髈,眉飛色舞道:“你看這塊蹄髈,半肥半瘦,剛好是豬蹄尖上兩寸,整只豬蹄的精華就在這一塊!能在這麽多人中搶到蹄髈中最好的這一塊,也就是我這樣的人才了!”

“這大夏天的……”居然還吃蹄髈,而且周子秦居然還要搶給她。

她望著面前的條案,左金吾衛的夥食果然不錯,雞鴨魚肉一應俱全,今天為了歡迎新加入的張行英,居然還上了烤乳豬。

“不過話說回來,張二哥的騎術確實不錯,今天才第一天,就能控馬自如了,再過幾天和自己那匹馬混熟了,在左金吾衛保證名列前茅!”周子秦壓低聲音和黃梓瑕討論著之前訓練的場景。

黃梓瑕點頭,還沒吃上幾口,左金吾衛一群人就排隊過來敬酒了。

“楊公公,上次那場擊鞠,我們兄弟真是大開眼界了!”

“是啊,神乎其技啊!佩服佩服!”

“來來,楊公公,我敬您一杯!”

“劉四哥,別和我搶啊!我先來的!楊公公,請——”

黃梓瑕看著面前一堆等著自己喝酒的男人,正在無措,王蘊過來訓斥道:“是不是球場上不是楊公公的對手,就準備在酒桌上撈回來?楊公公大忙人一個,下午還要去查案子呢,你們要是把他灌倒了,看大理寺不找你們算賬!”

眾人頓時肅然起敬:“咦,楊公公還會斷案?”

周子秦拍拍黃梓瑕的肩,比自己破了案還驕傲:“年初沸沸揚揚的京城四方案,上月瑯邪王家兩個婢女謀害夔王妃的案子,都是這位楊公公破的。”

“哎呀!失敬,失敬!”一群頭腦簡單的大男人頓時震驚了,看著她的眼神滿是崇敬,“不知這次又是什麽大案要案,需要公公親自出馬?”

“來,公公,為您的英雄事跡,咱再喝一杯……”

“都給我滾!”王蘊笑罵,把一群人轟走,轉而無奈地看著黃梓瑕,“對不住啊,左金吾衛一群粗人,沒辦法。”

“哪裏,這邊很好。”這場景讓她想起自己當初在蜀中時,搭档的那一群捕快也是這樣,就連吃飯的時候都喜歡哄鬧一場,皆是毫無心機的年輕人。

黃梓瑕轉而看向本該是今日主角的張行英。他臉上掛著笑,神情卻一直飄忽,眼睛不知看向哪裏。

黃梓瑕坐下來,問他:“怎麽啦,還是喜歡吃阿荻做的飯菜吧?”

他趕緊搖頭,說:“很好吃,很好吃……”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使勁塞了一只雞腿在口中。

黃梓瑕便也假作不知,端起碗一邊吃著油膩的蹄髈,一邊懷念夔王府清淡精致的菜式。

夔王府的菜式,清淡素凈,很適合夏天。

枕流榭是適合夏日的居處。四面門窗俱開,三面風荷搖動,唯有一面連接著曲橋,通往岸上垂柳曲徑。

水風淺碧,暗香幽微,一室生涼。

李舒白一人坐在案前,看著對面那個空空的位置,明明想忽略,卻覺得越發礙眼。

他沉默地示意旁邊人將一切撤下,站起走到曲橋上。一枝開得正盛的荷花不勝此時的炎熱日光,垂在他的面前,他聞到荷花幽涼的香,不由得對它注目許久。

站在他身後的景毓聽到他低低地說了三個字——

“第二次。”

景毓不解地思忖著,還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岸上有人疾奔而來,稟報說:“同昌公主府遣人來請楊崇古公公。”

李舒白聽到楊崇古三個字,才轉頭問:“什麽事?”

“回稟王爺,據說是公主府出了大事,同昌公主急病心悸,太醫正在救治,但她還是命人先請楊崇古公公過去。”

李舒白微微皺眉,便順著曲橋往外走去,一邊吩咐景毓:“備車。”

“楊公公,王府的馬車正在門口等您……”

黃梓瑕詫異地擡頭看左金吾衛進來通報的門房,愕然問:“馬車?”

“是。說是要帶您趕緊去公主府。”

吃頓飯都不安生,月俸倒是扣得那麽嚴厲。這樣的上司,能說是好上司嗎?

黃梓瑕強顏歡笑,一杯酒告別了各位依依不舍的同仁們,匆匆忙忙跑到衙門外一看,果然夔王府的馬車停在那兒。

她趕緊輕叩車門,說:“王爺久等,奴婢該死。”

裏面一片靜默,看來夔王是不準備理她了。

她松了口氣,正打算繞到前頭與阿遠伯一起坐車轅上,誰知剛一動,裏面傳來李舒白冰涼的嗓音:“你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