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三   清泉流石

她朝著他,微微笑了出來,就像對著過往的自己綻開笑容一樣,她想說,十六歲黃梓瑕的夢想,別來無恙?

解毒藥又吃了一次,李舒白的身體也在恢復之中,勉強能站起來了,但身體的高燒未退。在這樣的荒郊野外,黃梓瑕也只能打濕了布巾,給他敷一敷額頭,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她把那個俘虜綁緊了一點,去附近尋找點吃的和草藥。出了密林,她站在陽光下,眺望附近的山林。

群山蒼蒼,萬樹茫茫。長空飛鳥橫渡,雲朵像浪濤一樣流湧起伏。

她望著山勢,又觀察了一下附近的山頭,激動起來,立即回身,重回到李舒白的身邊,低聲說:“我們走吧。”

李舒白睜開眼看她,微有詫異。

“這附近,已經接近成都府,是我曾來過的地方。我知道附近有個地方,比這裏露宿好。”她說著,拍了拍滌惡的頭。

滌惡瞪了她一眼,卻還是跪下了。

她扶著李舒白上馬,看著他勉強支撐的模樣,有點擔心,想了想,自己也坐了上去,雙手繞過他的腰,抓住韁繩。

感覺到她雙手繞在自己腰間的輕柔力道,李舒白的身子微微一僵,但隨即便坐直了身子,轉而看向後面那個俘虜。

那俘虜箕坐於地,被黃梓瑕緊緊綁在樹上,卻有一種悠閑自得的神態。只是在看見黃梓瑕坐在李舒白身後,護住他的身軀時,那雙一直望著她的眼睛,不自覺地閃爍了一下。

黃梓瑕順著李舒白的目光,回頭看了那個俘虜一眼,便握著手中匕首,示意李舒白。

李舒白緩緩搖了搖頭,說:“讓他走吧。”

黃梓瑕愕然看了他一眼,沒料到素以冷漠聞名的夔王,居然會對這人如此手下留情。但見他神情堅決,她也只好下馬將俘虜身上的繩子挑斷,只留綁著他雙手的繩子,然後把匕首還鞘,上馬離去。

那個俘虜靠著樹,勉強地站了起來。黃梓瑕也真是佩服他,在這樣的山林之中一天一夜,不但水米幾乎未進,而且身受重傷,居然還能站起來,簡直是非凡的體力加意志才能辦得到。

而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讓黃梓瑕走出了好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他。

他凝望著她,那一雙眼睛猶如星子般明璨,讓她在回過頭的一瞬間,深深地銘刻進心口。

這雙眼睛,仿佛在哪裏見過般,格外熟悉。

她茫然若失地回過頭,收攏自己的雙臂,從身後抱住李舒白,控制著韁繩,輕聲說:“我掌馬,方向和道路就交給你哦。”

李舒白“嗯”了一聲。

密林緩行,兩人一路沉默著,唯一的聲音,只有滌惡的蹄聲,還有草葉摩擦的窸窸窣窣聲。

可馬匹的顛簸,讓坐在後面的黃梓瑕擔心全身無力的李舒白會摔下去,所以一直下意識地加重擁抱著他的力度,又驚覺這樣不應該,趕緊再松一點點。

一路上她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就像流過他們身邊的風一樣,緩了又急,急了又緩。

李舒白一路默然望著前方,直到她的手再一次收緊,而他的手也不自覺地覆上她的手背,低聲叫她:“黃梓瑕……”

“啊?”黃梓瑕應了一聲,而他卻一時無言,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

黃梓瑕見他沉默,又感覺到他的手掌微燙,覆在自己的手背之上,讓她感覺到不自覺的一陣異樣緊張。

他低聲說:“前方好像是座廟,你停一停。”

她“啊”了一聲,趕緊探頭去看,然後驚喜地說:“是了,就是這裏!看來我的記憶沒錯!”

他微側過頭,凝視著她歡欣的表情,說:“不知道這麽破敗的廟裏,有沒有人。”

“應該沒有,因為去年這個廟裏,發生了一起血案,”黃梓瑕跳下馬,拉著滌惡往前走,辨認著地上的一條稀疏草徑,“廟裏本有一個住持、兩個和尚,在住持死後,就這樣的小破廟,為了爭住持之位,一個和尚把另一個殺死了,悄悄埋在後面的園子裏。”

李舒白隨口說道:“這樣的破廟,也有人來,發現血案?”

“是他們運氣不好,”黃梓瑕牽著滌惡繞過小溪大石,說,“我……和禹宣當時入山遊玩,結果走錯了道路被困在了山裏,順著小路就走到這裏來了。而我在拜佛的時候,發現了寶幢上的一滴暗淡血跡,那形狀,是噴濺上去的。”

李舒白點頭道:“無論如何,廟裏人就算偷吃雞鴨葷腥,也不可能在大殿上宰殺。”

“是,我按照那滴血飛濺的痕跡,推斷出那個人當時應該正跪在佛前蒲團上敲擊木魚,而兇手應該是從他的身子後面悄悄過來,一刀紮在後背。以鮮血飛濺的高度和角度來看,只有敲擊木魚的那個地方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