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四   與君采薇

周圍一片安靜,夏末的蟬鳴緊一陣又停一陣,頭頂上的葉子呼啦啦被風吹過,日光在他們身上聚了又散,散了又亂。

李舒白今天已經能走動了,提了一只還在掙紮的雉雞正在看著,見黃梓瑕進來了,便問:“你知道怎麽殺雞嗎?”

“無所不能的夔王,還不知道怎麽殺雞嗎?”她問。

“懶得動,”他說著,把雞丟給她,一眼看見了她身後的禹宣,頓了一頓,才說,“反正有你呢。”

“嗯,對啊。”她隨口應著,抓著雞翅膀往後面去了。

李舒白在廊下陰涼處坐下,禹宣站在庭中蒲葦下向他行禮:“見過夔王爺。”

李舒白擡擡手,示意他不必了。

兩人也沒什麽可說的,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正在沉默,後面忽然傳來雉雞淒厲的叫聲,然後一道五彩斑斕的影子飛撲出來,帶著淋漓的血到處亂跳。

禹宣手疾眼快,追上去將它牢牢按住。後面黃梓瑕拿著魚腸劍跑出來,有些狼狽:“第一次殺,沒經驗……”

李舒白靠在廊壁上,說道:“剛剛看你的樣子,好像成竹在胸。”

“只是在廚娘那裏觀摩過兩次……”她說著,吐吐舌頭,又抓過禹宣手中的雞。那只生命力強悍的雉雞已經奄奄一息了,她扭過雞頭又加上一刀,蹲在廊下把血放幹凈了。

李舒白看著這前殿後殿的血跡,忽然說:“要是子秦現在過來看見的話,說不定能從中推出一寺僧人全滅血案。”

黃梓瑕想象著周子秦滿寺尋找血跡的模樣,不由莞爾,提著雞回轉身:“我去燒水拔毛。”

禹宣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跟著她往後面走:“我幫你。”

黃梓瑕也沒拒絕,讓他幫自己看著灶火,她來燒飯。

火光明滅,照著禹宣的面容,灩灩的紅色、橘黃色與金色在他的臉上緩緩流轉,光彩奪目。

黃梓瑕在料理飯菜的間隙一擡頭,看見他被火光映照得光彩絢爛的面容,不由得心口又湧起一絲淡淡的暖意。

她最好的年華,曾與這樣的人共度,也不算浪費了,可惜……

而他擡頭望著她,兩人的目光刹那間相接。他頓了一下,才低聲問:“你準備從何處下手?”

黃梓瑕知道他問的是自己如何重啟調查家族血案,她毫不猶豫道:“使君府所有人。”

“你懷疑是內賊?”

“內人作案總比外人方便,總是要先查一查的,”她說著,又擡眼看著他,緩緩說,“到時候,肯定要將所有人都重新篩一遍,你也是其中之一。”

他點點頭,望著爐膛中的火光,靜靜地問:“你自己呢?”

黃梓瑕默然低頭調和羹湯,說:“你還是不信我。”

他搖頭道:“我無法讓自己忘記,那日曾看見的一切。”

黃梓瑕心中微微一凜,知道他說的是對自己說過的,她在父母去世之前,曾拿出那包砒霜,以奇異的眼神望著它的事情。

她將薯藥切碎,丟進瓦罐之中蓋好,然後說:“既然如此,我們將那一日我們說過做過的事情,仔細對一遍。”

禹宣點頭,往灶中添了兩根粗松枝,拍了拍自己衣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黃梓瑕擡手摸向自己的頭上。在這樣的顛沛流離之中,她頭上那支李舒白幫她打制的簪子居然沒有丟,讓她自己都詫異了一下,然後按住卷草紋,將裏面的玉簪拔了出來。

“正月二十五,我了結了那個女兒投毒殺害全家的案件,從龍州回來,天色已晚,所以我們當晚並未相見,是嗎?”

禹宣點頭肯定。

“二十六日,我睡到卯時末,聽到你輕敲窗戶的聲音。”

這是他們多年來的習慣。每一回,禹宣輕敲她的窗後,她會將窗推開一條小縫隙,讓他從外面遞進自己為她準備的花。

這一日,禹宣為她送來的,是一枝綠萼梅。

禹宣看著她在灰地上畫下的卯末,便指著上面的空地,說:“二十六日卯初,我經過晴園,馮花匠給我剪了那一枝綠萼梅。”

黃梓瑕在前面畫了一個淺淺的點,表示卯初。

“卯末,我敲窗,你沒有回應。我等候了一會兒,又敲了幾下,你還是沒有反應,我便想你是不是已經起來出去了。而這個時候,我發現窗戶沒有關閉,便問:‘阿瑕,你在不在裏面?我開窗了’,然後便將窗戶掀開了一條縫隙,往裏面看去——”禹宣說著,目光中猶有疑懼,“我發現……你已經起來了,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妝台前,手中握著一包東西。而那包東西的包裝,我是認識的,正是我們一起去買來的那包砒霜。”

黃梓瑕在卯末下打了一個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自上次我們見面之後,我也曾翻來覆去將那一日在我的心中想過千萬次。我的記憶與你的記憶,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