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十   萬劫不復

素不相識的人,看見她茫然失措地在街上走過,都暗自避開。不知道她為什麽在這麽喜慶的一天裏,卻偏偏失魂落魄,蒼白如鬼。

大年第一天,長安街道寥落。除了各大寺廟道觀之外,長安百姓都窩在家裏,哪兒也不去。要直到初三開始,各家才開始互相宴請,走親訪友。

黃梓瑕一個人向著永昌坊走去,在寂寂無人的巷陌之中,她向著王宅走去,卻發現有個長得頗為清秀的少年,正在巷口與兩個小孩一起玩毽子,一邊得意揚揚地數著:“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

旁邊的小孩兒都急死了,說:“你快點啊,我們都等著玩呢!”

“你們不懂了吧?踢毽子,別人還沒停下來,你們都不能玩的……”

黃梓瑕不由得笑了,叫他:“景恒,你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搶小孩子毽子玩?”

“啊,黃姑娘你可算回來了,”景恒這才停了腳,把足尖上的毽子丟還給那些小朋友們,然後朝她走來,“王宅怎麽沒一個會說話的人,看上去怪陰森的。”

“人家又不是自己願意當聾啞人的,不會說話也是無可奈何。”黃梓瑕說著,見他已經走到旁邊槐樹下,解開系在那裏的兩匹馬。一匹是栗色馬,還有一匹是那拂沙,一解開韁繩它便歡快地朝著她跑了過來,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擡起的手。

黃梓瑕撫摸著那拂沙的脖子,問:“王爺找我?去哪兒?”

“城南滈河。”

滈河與潏河同在長安之南,匯聚處便是香積寺。

冬日的滈河平緩清淺,兩岸煙柳早已落盡了樹葉,光禿禿的枝條在尚凍著薄冰的河岸上飄拂。黃梓瑕看見疏朗長枝下站著的身影,清風吹動他一身的白衣,挺拔秀逸,如同玉樹憑風,赫然就是李舒白。

她縱馬奔到他面前,然後自馬上跳下,擡頭看他,問:“王爺找我可有事嗎?”

李舒白向她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皺眉許久卻不開口。

黃梓瑕看他的模樣,忽然明白了他這般遲疑踟躕的原因。她的目光望向後面的香積寺,低聲問:“找到鄂王了?”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

“走吧。”黃梓瑕牽過馬韁,毫不猶豫,重又翻身上馬。

李舒白的滌惡自然不肯跟在那拂沙身後,幾步就越過了它,還得意地打著響鼻斜睨它。

黃梓瑕拍了滌惡的頭一下,擡頭看向李舒白:“王爺速度可真快,我們昨夜剛剛討論過,今日就發現鄂王的蹤跡了。”

“好歹我手下有這麽多人,”李舒白揚頭看向香積寺,沉聲道,“而且,長安雖大,但他能去的地方,也就這麽幾個。”

黃梓瑕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心裏閃過一絲疑惑,卻並沒出聲。

他看出了她的遲疑,說道:“我……不想一個人去見他。”

她轉頭看他,清晰地看見他面容上的恍惚遲疑。她明白,在一切都還未水落石出之時,他與鄂王李潤兩人,確實不知如何單獨相見。

“我不知道,我和七弟見面時,究竟要如何做,又該如何說……”李舒白輕嘆了一口氣,眼望著蒼蒼遠山。黃梓瑕看見他側面的輪廓,清朗秀美如遠山近水,只是這麽好看的面容上,蒙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猶疑,仿佛煙嵐籠罩,雨絲風片。“我真的有點害怕,怕聽到真相,怕他是真的恨我,又怕他是受人所制,怕那個幕後黑手的真相……”

“你不是曾對我說過嗎?”黃梓瑕放緩了那拂沙,凝視著他,“該來則來,無處可逃。還不如直面即將到來的一切,至少——”

她從馬上伸手,輕輕覆蓋住他的手背,聲音清澈而平緩:“我始終在你身邊。”

他曾對她說過無數次的話,此時由她口中說出,讓他不由自主地翻過手掌,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兩人一起向著香積寺而去,一路上香客絡繹。在山門處下馬,他們跟著人流沿階向著山上而去。

香積寺是長安名刹,寺內高塔巍峨,殿閣莊嚴,今日又是大年初一,香客如織,氤氳香煙籠罩在各殿之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穿過熱鬧非凡的各殿,到了香積寺後山。小道無人,一路過去盡是落葉枯枝。在小徑的盡頭,有個人手持一柄掃帚,緩緩掃著路上的枝葉。

李舒白望著那個身著布衣,一心一意在掃地的男子,在松下停住了腳步。

黃梓瑕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個人。這個低頭掃地、穿著粗布僧衣,卻還未剃度的人,約莫二十歲模樣,皮膚瑩白純凈,五官十分秀美。他的額頭正中,不偏不倚長了一顆朱砂痣,襯著他雪白的皮膚和墨黑的頭發,顯出一種異常縹緲的出塵氣息來。

平時看慣了他身著綾羅綢緞,朱紫衣服,如今一身素色布衣,不加紋飾,卻似乎更加襯托出他的脫俗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