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十一   暗影幢幢

到了此時此刻,終究,連周子秦這樣大大咧咧的人也知道,面對如此可怕的力量,唯一的出路,只有逃離而已。

景翌和景恒都被驚到了,一時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黃梓瑕垂眼沉吟片刻,又說:“其實,我也只有些許揣測而已,還是要兩位先幫我肯定再說。”

“好,我先去給你找找本月的档。”景恒說著,起身便出去了。黃梓瑕等著他,一邊托著下巴發呆。

景翌擡眼瞥著她,問:“想什麽?”

她挪近了一點,輕聲問景翌:“翌公公,你可有辦法幫我進宗正寺,去見王爺嗎?”

“哦……想王爺了?”景翌挑眉問。

黃梓瑕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她又氣又急,窘迫道:“我……我只是擔心王爺在宗正寺過得不習慣。”

“不會的,你別擔心,”景翌說道,“以王爺的身份,自然不會被留在宗正寺衙門。宗正寺在曲江池邊有一處亭台,用作衙門聚會飲宴用,我去過幾次,梅林雅舍,雖比不上王府,但也算清致,王爺住在那邊應該不算難受。”

見他說得輕巧,黃梓瑕略微放心了點,又問:“可有辦法通融,讓我們見一面嗎?”

“怎麽可能呢?王爺進宗正寺之後,早已傳出口信,所有人等不得私下見他,他也不會見的,”景翌一邊翻著冊子核對各種賬目,一邊說道,“否則,王爺在朝中這些年,威名赫赫,執掌這許多部門,我們明裏暗裏多方通融,怎麽可能見不到他呢?”

黃梓瑕在他對面坐下,皺眉問:“王爺連我不肯見?”

“不,大約是覺得見了也沒用。而且,你也應該知道,王爺並不希望你卷入他身邊這旋渦之中。”

黃梓瑕急道:“事到如今,他還覺得我可以獨善其身?”

景翌擡眼看她,微微挑了一下眉:“說真的,王蘊不錯的。”

黃梓瑕郁悶至極,站起來一腳踹在他的案上。他小幾上的硯台晃了一下,濺出了兩點墨汁。

景翌望著她,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說:“好啦,知道你這幾天焦慮至極,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黃梓瑕悻悻地瞪著他,問:“這些天你這邊有打聽到什麽動靜嗎?”

“沒什麽,這幾天朝廷官員都在休沐,要到初四才去衙門呢。不過他們倒也不是閑在家中,如今京城暗潮湧動,人人都已經知曉了鄂王之死,等到初四去衙門,又是一場風浪,”景翌面露遺憾地說,“可惜啊,可惜元日陛下又犯了頭疾,免了朝拜和軍仗,不然的話朝廷的這一場熱鬧早就已經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黃梓瑕看著他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簡直無奈:“別露出這種期待的表情好嗎?”好歹這是天大的禍事,夔王府上下數百人很可能一個也逃不掉。

“長痛不如短痛,遲來不如早來。一想到後天才開始,我有點心焦,”景翌說著,見黃梓瑕已經扶額站起,準備離開了,他才趕緊拉住她袖子說,“哎,別這麽死氣沉沉的好不好?你這樣也於事無補呀!”

黃梓瑕想起自己和景翌第一次見面,他替自己弄了個楊崇古的身份時,在夔王面前也是這麽隨隨便便不正經的模樣,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只好嘆一口氣,重新又坐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和景毓比較投緣,哼,他有什麽好的,死板又沉默……”景翌說到這兒,又呆了一會兒,才說,“唉,算了,他都為王爺死了,我也不說他壞話了。”

黃梓瑕便問:“你和景毓公公應該都是從小在王爺身邊的?”

“我不是,他是。景毓好像是四五歲就被送進宮了,比我可幸福多了,他從小就在宮裏不愁吃穿的。”景翌一邊說著,一邊又隨隨便便地看著手中的賬冊,一支筆卻毫不遲滯,勾勾點點轉眼翻過一頁。“我生下來就被丟善堂了,長大點在善堂吃不飽,就去搶別人的東西吃,還把人家打傷了,結果被善堂丟了出來。在街上要飯了幾年之後,忽然有天下雨,把我臉洗得白白的,就有人看上我了……”

黃梓瑕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看上”是什麽意思。

他瞪了她一眼,說:“別想多了,那人見我手足健全,一張臉長得不錯,就把我帶回去洗洗幹凈,換了件好衣服,賣給了宮使。然後我就被哢嚓一下——”

說到這兒,他擡頭朝黃梓瑕微微笑起來,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好啦,我就這麽入了宦官這行當。後來在宮中掃了幾天地,忽然聽說夔王府擴建,皇上要賞賜幾位宦官,哇,你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麽擠破腦袋才搶到這個好職位的!”

黃梓瑕輕聲道:“那也是翌公公才幹過人,才會被王爺看上。”

“誰說不是呢,我也很努力的,以前我不識字,後來進宮後景毓給我找了本《千字文》,我就對照著開始識字,又經常帶著烤紅薯什麽去討好藏書閣宦官,幾年內就把裏面的書都看完了!”